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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文学 > 一个无情的剑客常雪初 > 43 无情剑(九)
 
241.

云二小姐去年五月诞下了一个男孩,许穆替他取的名字与上辈子的小侄儿全然不同,我听我娘提起时,也未觉有甚么问题。

许穆似是在脑中思索了一瞬,少顷,抬起眼来,“你说小若啊,自然是认识的。她是个好姑娘,这易容的功夫也是我跟她学的,可惜了,她走得早,福气也薄,没能生下我的孩子。”

“噢,对了,”许穆笑了笑,“这易容的手段,我还教了宁千重,只可惜他实在不是个机灵的徒弟。”

江御风悄然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我。

我明明不会有多余情绪,眼眶却几欲泣血。

宁千重是如何在剑宗蒙混度日,而我在逃出石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又为何恰好是许穆。

“无心插柳柳成荫,小师弟,虽说宁千重技艺不佳,可却歪打正着,促成了件让我至今想起仍会发笑的事儿。”

“原想着借宁千重的手重创李雁行,不成想,还是小师弟你能干,一举要了他那条贱命。”

我扼住了他的脖颈。

一年多前,宁千重就是这么丧命的,如今有人要与他作伴去了。

我空空荡荡的胸膛里仿佛一夕之间长出了一颗心脏,许穆每说一个字,便在心上多划上一刀。

许穆脸色涨紫,于咳嗽间断断续续道:“小师弟,你、想一想,若是杀了我,便是、与许家做对,与、朝廷做对,无情剑宗、担得起这个责吗?”

“常雪初敢不敢杀你,我不能保证,但我孤家寡人一条命,你说我敢不敢杀你?”江御风攥住了我的手指。

我猛一松开手,低低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许穆的身子拧成了一把弯弓,咳得有如痨病鬼一般,缓缓道:“小师弟,你问的问题太多了,还是自己动脑筋想一想罢。”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话音未落,许穆浑身大穴被我用尽气力封住,整个人瞬时间七窍流血,却还留了一口气。

我挣开江御风的胳膊,将密道和室门一并封上。

无人经过,他将在密闭的练功室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242.

我走不了多远了。

修炼未至第七层,我便预先动用了无情诀第七层的功法,为的是今日与江御风在所难免的一战。

可我预想了几年的今日,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土崩瓦解,零碎的尘土将我压得喘不过来气,辅以体内肆虐的真气,催着我就近踢开一间房门,撑在门闩上的手被随后赶来的江御风一把抓住,渐而脱力倒在了他身上。

江御风的武学造诣亦是极高,三两下便探知我周身真气凌乱不堪。

我知晓他是在想法子留住我的小命,可我此时无暇念及这些,清醒与茫然两种状态在脑子里交替,时而混沌,时而清明。

江御风神色凝重,将我打横抱起:“小矮子,你家中可有懂医术之人?”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无人能救得了我。

我摇摇头,说:“放我下来。”

243.

我没什么力气地伏在他膝上,拼凑出了上辈子未曾勘破的真相。

三月十一傍晚,江御风密探剑宗,向我爹递了战书。

上一世谢陵早早从许穆口中得知身世秘辛,大约是不愿在生父祭日与仇人假意逢迎,再添上一点不多不少的真心,寻了由头将我带离翠逢山。

只是不想天意难测,回山时依旧未能躲过这一劫。

同时,许穆易容成江御风的模样,杀了我娘。

我爹闻讯下山去追江御风,在山间野草中鏖战一场,两人约莫都没落得好处。

其中或许有宁千重与许穆里应外合,合二人之力,在我爹赶回之前,暗害了三师兄。

三月十二清晨,我与谢陵重回剑宗。

至于谢陵为何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上辈子没有我从中阻挠,许穆早已让他兄弟二人见过面了。

伪饰成江御风的许穆大摇大摆赶来,顶着枯木教教主的面容,一剑刺穿我的胸膛。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时至今日,不是造化弄人四个字便能全盘概括我此刻的心境。

江御风一声不吭地替我调息,腾出一只手抚着我的脸,温声道:“小矮子,莫怕,今日我决不捉弄你,你安心躺着便是。”

“不必了。”

244.

多活了一千多个日夜,我现在很想找一个人,说说埋在心里的话。

江御风大约是个合适的人选。

是不是也没关系,反正此刻只有他在我身旁。

“江教主,你可知我为何第一眼见你便对你生出敌意?”

江御风迟疑道:“……是为着上一辈的恩怨?”

我不大能使得上劲,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凑近些。他顺势让我靠坐在了他怀里,塞了一颗甚么药丸到我嘴里,“能让你舒服些的。”

哪怕他给我喂的是毒药,我亦可泰然处之。

“不是,”我只觉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又格外暖些,便往他怀中缩了缩,“我从未听我爹娘谈论过谢陵的身世,知晓父辈恩怨也是在从京城回来之后。”

“你神通广大,想必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我切切实实是从地府走了一遭,又重回了人间,凌霄山庄那一见,便是我死而复生的第一日。”

江御风神色凝滞,停顿一瞬,笑道:“小傻子,你可是糊涂了,编出这等理由来糊弄我。”

“那你便当我是在胡说罢,”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并不执着于聆听者信任与否,“上辈子的这一日,我从溪里城回到翠逢山,得知了爹娘惨死,三师兄经脉尽断的消息。我连滚带爬跑进院中,残存一口气的三师兄甚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没等来大夫,等来了一个口口声声称呼谢陵为弟弟的人。”

“谢陵唤他江教主,我方知这个夺了我满门性命的人,原来是枯木教的教主。我没有本事,武功更是不行,唯有用这条命,替三师兄挡了一剑。可老天爷也不让我这么轻巧就死了,偏偏让我回到十三岁那年,将上辈子没走完的路,再走一遍。”

“说实话,头一回见你,我是起了杀心的。但一个废物如何能与一教之主相提并论,我时常用徐徐图之四个字告诫自己,平日也只是盯紧了四师兄,不让你们兄弟俩寻到相认的机会。”

江御风抿紧双唇,拧起了一双浓烈的剑眉。

“其实罢,后来我偶尔会想,你也并非我想象中那么穷凶极恶,只是性子轻浮浪荡了些,大体甚至称不上是恶人。”

我**嘴角:“这几年,原来我一直都恨错了人。”

他的药的确有几分用处,消解了些许痛意,却是治标不治本,无力阻挠我油尽灯枯的结局。

更何况我原就无心存活于世。

“小矮子,别说这些了。”

要说的,我贴着江御风的耳廓,气若游丝道:“抱歉了……江教主。”

245.

门外响起走动声,想必有人快要发现断气的许穆了。

他猛然抱紧了我,“常雪初,许穆方才有一句话不假,你猜一猜是哪一句。”

许穆说了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我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陵哥是你的亲弟弟,他这一世过得并不顺遂,若是你不嫌,便对他多上些心吧。他愿离开翠逢山,就带他走罢。”

“我爹人到中年,身子骨早不如前,恐怕今日之事又会叫他心力交瘁。算我求你的,你与他交手时点到即止,切莫让他留有伤病。”

“我娘……没关系,陵哥和我爹都会护着她的。”

江御风木然听我说了这一番话,既不应答也不拒绝,反而苦笑道:“常雪初,你与我是何关系,为何要将身后事交代与我?”

是哦。

我诚恳道:“眼下我身旁也无人可说了,江叔叔,拜托你了。”

江御风食指抚上我轻颤的眼皮,“常雪初,你记好了,托我办事,便是你欠了我的。”

欠吧欠吧,我已经欠了两个人的债,不多差他这一个了。

我说:“好,我记下了。”

窗外春风和煦,纵使日落月升,夜风也不大寒凉。

江御风低头轻吻了我干燥的唇瓣,我本想骂他不要脸,却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了。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第二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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