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所携带的短刀平野藤四郎, 是一位性格稳重又内敛，几乎看不出正太性格的……正太付丧神。
根据他自述的来历，平野藤四郎曾在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等赫赫有名的人物手中辗转过, 五百多年过去，小学生依旧顶着小学生稚嫩的脸, 然而大家族的底蕴, 在这位小小的付丧神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孩说一口标准敬语, 背手站得笔直, 教养良好。虽然让一米四不到的小朋友拿着短刀冲锋陷阵，很有压榨童工的嫌疑，不过平野本人的统率防守都很均衡，再加上他喜欢近侍的工作，所以偶尔出门我会带上他, 当做防身利器。
这一次去见禅院直哉，召唤出来的平野藤四郎短刀，就藏在我的衣袖里。
我与他也事先做好约定, 不到时候绝不露面。若是那位少爷有任何轻举妄动，平野绝对能第一时间挡住攻击, 再把他揍个满脸开花的。
好在直哉还算识相, 只是例行放了几句狠话, 就归还了我的旧竹刀。倒是我踩在束缚【与禅院直哉见面不使用任何形式的武力】边缘试探了一下。
在小小的威胁解一口恶气后，我没再看他气得煞白的脸，背着剑袋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袖口内的短刀发出有几分犹豫的轻鸣。我拿出眼镜戴上，很快就看到平野不安地出现在我的身侧。
“这样真的合适吗，您说过真依小姐还被困在禅院家，暂时无法解救……”
付丧神想起临走时的一眼, 那个名叫禅院直哉的少年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可绿瞳中翻滚不歇的阴郁与怨恨简直刺目，让心思纯净的付丧神都感到不寒而栗。
“用这样……咳，这样有些不妥的方式再去激怒禅院家的人，会对真依小姐不好的影响吗……”
“不论我怎么做，直哉该讨厌还是讨厌，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性吧？”我说道。“那还不如做我想做的，然后吃好喝好睡好，偏要气死他才行。”
“可是主人……”
“我知道啦！我没忘记的，真依还被拘在禅院家里……”
我抓了抓头发，也对目前无法实现的承诺感到头痛。“现在也只能相信禅院扇能晃干净脑子里的水，把他‘最上心’的女儿照顾好。”
其实我是相信的，对于最后关头从我手上截胡的小真依，禅院扇和禅院直毘人一定会对她有所庇护。
说是固执也好，老派也罢，他们都自带了强者的自尊和傲慢，这从我两次分别对上俩兄弟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不屑于以【咒力低微】的小辈作为对手。
可我烦躁的是那两个该去退休养老的老头吗？
我烦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从小到大就那一个而已。禅院直哉。
禅院家所有老一辈的心眼，显而易见都长到这个小混蛋身上去了，天知道那家伙从他爹那里积攒了多少压力，以后为了泄愤又会琢磨出什么来。
我心里明白，平野在担心刚刚那套他不好评价的骚操作、威胁要切弟弟的弟弟会不会让弟弟本人暴怒发火。但他不了解的是，他家主人是连直哉屁股都揍过的狠人，而【震慑】，在习惯弱肉强食的禅院家永远都比【安抚】好使。
不过——“只要小真依还留在禅院家，禅院直哉就会是个隐患，得想个办法才行。”
“主人是想到什么了吗？”
“唔，算是吧……有个不算方法的方法……”
我背着剑袋，一路慢吞吞地走回去。隔着远远的就看到公寓四楼的阳台上，有俩小小的身影努力扒拉，趴上了护栏，踩着椅子不断张望。
是真希，她终于醒了。
我开心地冲他们大力挥了挥手，个头稍矮的小海胆很自然地回应，他身侧的短发小女孩迟疑了两三秒，这才缓缓抬起手臂，向我挥手打招呼。
“我看见你们啦——！！”
“惠，真希！！”
手拢成喇叭的形状，我冲俩小孩大喊：“你们两个，小心别掉下来啊——！！”
然后我就看到小惠也把像模像样的手拢成喇叭形，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我连忙凝神细听。
……很遗憾，声音太小了，回应声完全听不见。倒是真希中气足一些，隐隐约约能听到她的呼喊“姐姐”。
我又挥了挥手，做了好几个手势才让他们有所反应，没再继续趴在阳台上危险地探头探脑。心满意足地垂下手，从见直哉那里产生的不快感，奇异地散去很多。
“平野……我突然想明白，为什么每次派遣栗田口家的短刀们出任务，加上个一期一振总会樱吹雪了。”
“做哥哥姐姐的，难免会想不能服输，要干劲十足地做出表率。”
我呼出一口来自胸腔内灼烫的热气，低头对上平野疑惑的小表情，恶趣味地把他戴得工整的帽子摘下来，揉了揉那颗看着就很顺滑的妹妹头脑袋。
“毕竟身后就是可爱的弟弟妹妹，而他们都是相当治愈的存在啊~”
……
当天回到住所，我便把从付丧神那里搜得来的情报告诉给了真希，让她知道她的妹妹被她们的双亲严密保护，解救工作恐怕等到禅院的戒严放松些后才好进行。
已经六岁了的真希理解能力并不差，她消沉一阵。过了好一会才说，自己先前做梦，梦见了真依。
“真依她……一直都被关在房间里，还好有母亲大人陪着她……”
“她瘦了好多，就算对着我，也不怎么想开口说话了……”
真希犹犹豫豫，只是看她抖动的嘴唇，我就能猜到想要说的话，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你可别想着回去啊。”毕竟回禅院这个选项对于被家族放弃的真希来说，那就是地狱模式了。
“但是真依她……！”
“如果你们在梦里能对话交流，那能不能跟真依好好谈一谈，让她别担心接下来的事呢？”
“告诉真依……‘那个时候没能拉住她的手，真是抱歉’。”
我摸了摸垂下去的脑袋，小女孩情绪低落得不像话，然而她依旧认真听着。“我对小真依很有信心，让她对我们有点信心吧。”
眼中的泪光一闪，真希握紧拳头，“……嗯。”
……
在一开始的设想里，我计划从禅院家带走真希和真依，然后去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姐妹仨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以后不用再受禅院家的鸟气。
然而现在的局面却是，我注定只能带走真希一个人。尤其在我临回东京前收到银行打来的电话、告知账户上被一位夫姓禅院的女士汇入不菲的“教育资金”后，我就更确信了这一点。
——真希是禅院家默认让我带走、被舍弃的孩子。
但身具咒力的真依？以后能派的上用场，所以不可以。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当时就把我整笑了。如果不是从狐之助那里提前知道禅院家没几年奔头、这家人的远大梦想在铁板钉钉的历史面前就是个肥皂泡，我恐怕已经气炸，当晚就去找禅院扇算账了。
“……那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无意中听到我嘀嘀咕咕的甚尔蹙眉。“什么‘没几年’？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没什么，被禅院家气傻了说胡话而已。”
我随意糊弄过去，把我与真希不多的行李收拾好，放在玄关前。历史走向这种东西没必要剧透给甚尔。身上挂了审神者之名的我也就算了，但凡和历史的主线有点瓜葛，没有五条悟那种气运buff的话，人生是会变得不幸的。
“倒是老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和小惠，难道就打算带着他到处奔波，你都没考虑过他上学的事吗？”
“……”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甚尔难得沉默下来，这个近期又变得神出鬼没症状的男人，可疑地移开视线。
“老师，小惠要过六岁生日了，他快变成小学生了哦？”
“…………”
“不会连小惠的生日都忘了吧？！”
“吵死了，怎么可能啊茉莉！”
甚尔恶声恶气，作势想要猫我脑袋瓜一拳，被我捂着头顶机敏闪开，警惕地盯着这个恼羞成怒的单身爸爸。“我想过带这小子去琦玉，那里有人应该会帮忙看着他……”
“有人？什么人，富婆？”
我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又是你相好……呜啊！”
我捂着额头内牛满面——他急了他急了，老师他果然急了啊！
“是我认识的委托人，她带着个女儿，和惠差不多的岁数。”
甚尔冷酷地收回弹我脑门的手，“是个把惠丢过去也不会介意的女人。”
我没听懂。“你委托人是开保育园的吗？”
甚尔咬牙：“……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立刻名侦探式一指犯罪嫌疑人！
“甚尔……你是想跟她结婚吗？”
黑发男人懒洋洋地瞥我一眼，继而把视线转移到客厅，沙发上的俩幼崽正专心看电视。他没否认也没承认，但是这态度不就是默认？我也只能震惊地去消化这个事实，努力把【结婚】和【甚尔】两个词中间画上连线。
“所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的？”
“也就两三年前。”甚尔打了个哈欠。“那个时间点，你跟你那九十几个刀子精不知道在哪鬼混呢。”
“……为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我就很有负罪感了。”
我有些底气不足，想到月底又要离开现世，现在也没跟任何人说，心里就不免更虚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没有九十几个，没有鬼混，神隐之后都一直在……唉算了……”
当年我在游乐园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留下一个被吓到问不出所以然的小惠，虽然甚尔提都没提过，其实本人是火大的要死。
那个时候，他有委托在身，要应（躲）付（避）我那精神脆弱的老妈，还要花时间寻找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再照顾小惠，超人见了都觉得分身乏术——这些还是孔时雨在我回来后偷偷打电话说的。
在那种特定的压力下，找个生活上的合伙人，好像就成了男人们寻求解压途径的方式之一。
我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惯常找富婆帮忙的甚尔最后没有结成婚，或许是小惠不喜欢那个女人，也有可能是觉得琦玉离得挺远。
去问这样隐私的事还蛮尴尬的，但可能更尴尬的……就是小惠可能会为了上小学会被甚尔再次送走的现实。
“老师，你喜欢那位伏黑桑吗……”
我一开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甚尔喜欢的人不一直都是小惠的妈妈吗？这么问的我真是蠢笨。估计连甚尔都想笑话我，但他还是绷紧了脸，忍耐住要冒出口的讽刺。
“……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合不合适。”
“那，你觉得合适吗？”
“我挺中意【伏黑】这个姓氏。”
我哦了一声，试图理解这个似是而非的句子。言下之意，应该是觉得合适的吧？
翠绿色的眼瞳，在玄关的光线下凝成深邃的墨绿色。仰视男人久了，连脖子都泛酸，更不要提那张容易让人想挑战伦理剧剧情的脸。我坚持了三秒就选择放弃，低头眨眼甚至产生错觉，以为走廊上被拉开的人影都透着莹莹的绿色。
不行……
虽然会让人听着觉得我厚脸皮，可还想说出口啊……
“小惠他其实没必要去琦玉的。”我下意识地说道。“那里太远了。”
“……所以？”
“所以，呃，所以……”
——所以接下来要说的就不是以往一味的应援，而是我的一些心里话了……也不知道甚尔会不会听进去呢？
我抓了抓头发，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打包完毕的行李。客厅里属于孩子们的说话声停下了，电视机的音量也被调低。他们大概有所感应，在默默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在老师这里我挺碍事，因为我偶尔会被神隐、会莽撞生事，甚尔还不喜欢我的刀剑付丧神……”
听完最后一句的某人冷笑：“呵。”
“但是我还是想说……如果老师不喜欢那位伏黑桑，那就没必要结婚。这种事还是留着给【喜欢的人】，而不是【合适的人】吧。”
“小惠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可以在东京读书的。”我摸了摸鼻子。“……反正我也会给真希找学校读书，完全可以一起的。”
“所以呢？”甚尔的语气有些莫测。“你想让惠搬到你那里去？你带孩子带上瘾了？”
“老师想要结婚、想去琦玉或者别的地方都无所谓，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
本能感觉到一丝危险，我连忙大声道。“但是！多少也考虑一下小惠的心情，别总想着把他推给别人照顾！你才是他最熟悉的亲人吧？！”
“…………”
完了，这回明显是我急了。
可能说话声音太大了，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连客厅那头的呼吸声都轻浅了很多，俩小孩明显憋着气听信。我沮丧地低下头，有点不敢去看甚尔的表情。
甚尔：“禅院茉莉。”
我垂头丧气：“……是。”
甚尔一字一顿地道：“你是我见过最爱管事、名字前还带着禅院姓氏的人。”
“呜呜，抱歉老师……”接下来又要弹脑瓜崩大法了吗，我欲哭无泪，闭眼准备迎接飞过来的指头。
“我明天还有其他事，不方便离开京都。”甚尔沉吟片刻。“总之，你先把惠带回去。”
“呜呜我错……”
我猛地抬头，走廊拐角同时传来属于孩童急促的脚步声，小海胆一秒探头，绿瞳中带着惊喜。“什么！？”
“我说，你把那小子带走，东西什么的你收拾就行。”他说道。“回头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
“怎么，不行？”甚尔挑眉。“刚才是谁说我去任何地方都可以的？”
“行行行！当然行！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我笑得脸越来越大。“好耶~”
甚尔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在我拉扯到脸都要化了的笑容前有些无奈。他没再给我类似脑瓜崩的大礼，而是两只大手拍在我的脸颊上，然后微微施力，无语地看着我嘿嘿傻笑的鸭子嘟嘴。
“我说，你应该不会再被神隐了吧？”
鸭子嘴顿时僵硬，那双绿瞳顿时危险眯起。
“……嗯？说话啊，茉莉？”
“嘿，嘿嘿……那什么……”
太难了，还要保持微笑。可惜在那跟揉面团似拉扯不停的俩爪子之间，什么表情都难以维系。
甚尔的怒火被瞬间点起，大概是前景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他的怒气值很快到达临界点。
“禅院茉莉——你这笨蛋！”
“呜哇你消消气，老师……！我保证尽早回来！”
……
孤身一人来到京都，再次返家时弟妹双全，是种什么体验？
谢邀，刚下新干线，人在东京。过来人的我可以表示，是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脸颊被某位家长捏得隔天还有点疼，也能保持愉悦的精神状态。
我甚至欢乐到什么地步呢？大概也就是用手机怼脸自拍了一张，然后把照片发给了孔时雨。孔大叔很快回了个问号过来，我笑眯眯地回过去。
［发件人：super mario
收件人：孔时雨（备注：无）
看到脸颊上的印子了吗？
嘿嘿，老师捏的（害羞jpg）
附件照片jpg］
过了一会，手机嗡嗡震动，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点开新邮件。
［发件人：孔时雨
收件人：super mario
……这种事就没必要特意显摆了（叹气jpg）
附件照片jpg］
……不愧是做刑事做不下去的男人，不问原因连点好奇心都没有，回复的邮件也是中规中矩。正打算好好解释一番前因后果，前方路口正走得分外艰难的少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不是……四月一日君寻，那个说要为我做便当的同学吗？
他努力伸手，是想触碰什么呢？
只是注视四月一日挣扎走路的模样，就是一种视觉上的折磨，我一边戴上眼镜，一边快步走去，把少年从地上拉起来。环绕在黑发少年身边的邪念与妖雾纷纷退散，四月一日立刻松下双肩，看起来也轻松了很多。
“喂，你没事吧？”
“谢谢……呜哇，是你！”
四月一日抬起头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似乎很是惊喜。“禅院同学……听说你之前生病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好得很，你看起来倒不怎么样。”
我顺手拍掉他背上沾到的灰尘。少年一个踉跄，惊喜渐渐变成苦笑。“还是这么受妖怪欢迎啊。”
“哈，哈哈，该怎么说，我已经习惯了……”
“现在是放学时间吧，你这是要去哪里？要我送你回家吗？”
四月一日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温柔地弯起。“不用了，接下来我还要去打工，店就在街对面的那头……”
“街……对面？”
“是的，就是那家商店。”少年手指向对面。“外表看起来很古朴，其实店主是一位很不可思议的女性，商店是类似那种……什么都能做的万事屋哦。”
“……”
我沉默地看向他指着的空地。把眼镜拿下来，再把眼镜戴上，然后转目对上一脸期待的四月一日，叹了口气。
“阴阳眼这种时髦玩意，我虽然没有，不过这副眼镜还是很好用的。”我语重心长地问他。“四月一日同学，愚人节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吧？”
“……诶？”
“那里不就是一块空地吗？”我说道。“还是说我得带两副眼镜，才能看见你说的商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四月一日所说的就是侑子小姐的异次元商店。看见需要满足特定条件，和店内的人有缘分，心中有强烈的需求。
现在的茉莉跟百目鬼一样，铁憨憨没啥想要的，有也觉得自己的话可以达成目标。她坚信靠自己就能解救真依，所以看不到侑子的店。
但如果禅院家的其他人来了，一个个都能看得到……
感谢在2021-08-04 23:51:42~2021-08-08 03: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糕丶、白芷千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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