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和禅院直哉, 又一次陷入了冷战。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惹人抓狂的破小孩，而我从来不惯他那破脾气、上手就是揍, 所以跟他冷战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
还记得在刚入禅院的第一年，甚尔带着我练习剑术。那时的我开心得要命, 没事就围着他转, 然后就撞见一脸阴森偷窥道场的直哉。
完全受不了激的我, 自然而然地跟他打了一架。之后就是不幸在路上碰见, 也会横眉冷对扔眼刀的。那段时间我对他竖的中指，大概就和每日打卡一样频繁。
然而这回的冷战前所未有，连见面的可能性都被我掐死在摇篮里。
因为我真的太生气了。
生气到只要一想起那日的打架，以及直哉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告我是个颜狗的后续后，我就控制不住地脸冒热气, 想要一脚把那个混蛋踹翻，再学鸵鸟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藏好。
被几句话挑拨就轻易激怒的自己，想想也是蠢得可以。明明在被他嘲讽的时候, 我是能够光明正大回击过去的——告诉他爱美是人类的天性，我是颜控我骄傲！禅院茉莉生是颜控死是颜鬼, 喜欢大家好看的脸本来就是没错的！
……但是, 当时的我没说出口。
我也没有想通, 到底是什么阻止了我怒喷回去。
可能是听出那家伙的奚落里有毫无缘由的怨恨，也可能是因为那小子鼻青脸肿、被烛台切拎着的模样犹如一只落败的死狗。更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可能，在他阴阳怪气笑我博爱，眼睛却透不出半点情绪时，我竟真的有那么一刻……感觉有些对不住。
但是……凭什么啊？
做错事的人从来不是我，也不欠他什么。
——为什么我会生出这种念头，觉得自己会对不住直哉啊？！
纷纷扬扬的思绪, 在那混乱的一日后也没有彻底平息。只要有那么一刻脑海中浮现他的脸，就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左右互搏般的争吵，搞得我越发烦躁。
那个混蛋阴阳怪气的嘴脸，还有付丧神们隐晦关心的神情，无不让我拳头发痒，想要大喊大叫。
这样下去可不妙。
我都变得不像我所认识的自己……都不像那个洒脱的茉莉了。
那种会让我心浮气躁、脑子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家伙，还是离远一点为好。我这样想着，又在心里补充，远到见都不要见的地步最好。
本丸里有的是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的付丧神在，我何必要让自己去留意极度惹人生气的小混蛋？
我已经身心俱疲，就让直哉该干嘛干嘛好了。反正那狗屎一般的少爷性子，对着刀子精们再怎么撒气也不管用。而大家也都明白我对上直哉会有多暴躁，所以会相对更加严厉地管住他，不会再出现那俩俩打架形象大失的一次。
就这样拉黑直哉吧，不想再让他影响我的心情了。
只要把他丢进黑名单，眼不见心不烦，看管付丧神们自会帮我照应。
我也只需要继续做审神者的工作，出阵战场、锻造刀剑、其他本丸演练……事情多得做不完，生活总会按部就班，走回正轨的。
到那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
做好自己的心理辅导，又在全体付丧神的军议中郑重提及“别让我看到禅院直哉”。至此之后，我开启这场即使同一本丸屋檐下、也能当对方不存在的冷战。
……
风静静地穿过长廊，抚过发丝。嗅到风里传来的气味，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随行的近侍三日月宗近很快也停了脚步，疑惑地看向我。
“怎么了，主人？”
“……闻到不好的味道，先等一下。”
闭上眼睛，感应四周缠绕奔涌的灵力。我很快就能清楚“看到”，前方长廊十米的方位，有两个熟悉的灵力正朝着我们走来。
其中一个是太刀的灵力，是烛台切光忠吧？而另一个就熟悉多了，那是附有我灵力的某人……某个障碍物。
我当机立断，选择撤退。“我们还是绕路吧。”
“欸？不继续走了吗？”
那双美伦美央的眼睛微微睁大。“可这条路是最快通往锻刀室……”
“绕点路也没关系的……好啦，正好也让您老人家多活动活动手脚啦。”
谁让这位平安贵族打扮的美青年一天到晚笑眯眯，总是以大家的爷爷自居？搞得我见到他也下意识尊老爱幼，口头上都带出不熟练的敬语了。
“走那条路没问题吧？啧……”
麻烦啊，他们越来越近了。
不需要再闭上眼睛“看”那两团靠近过来的灵力，只是五感就能察觉，某人略显急迫的脚步声，以及风吹过来的、属于人类少年的汗水味道。
那家伙……直哉是发现我了吗？
走的步伐有些快，是想见我吗？
……想见面了又怎样，也没默认我规定天数内必须见他对吧？我想也不想就转身回去，直接绕路。反正本丸是我设计的，只要我想走脱，就没有走不脱的地方。
三日月宗近轻轻笑了一声。他倒是十分好脾气，就算被我略显急躁的拉住手跑了一路，也没见他不高兴的模样。只是到了锻刀室，我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来——“我干嘛非得绕这个路……其实直接走过去，假装看不见那小子，也不是一个方法？”
“我这个样子……不就看起来像是夺路而逃吗？！”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审神者就算再全能，也不可能在本丸内让时间倒流，重做选择。我也只能抱住头烦躁地乱挠一气，最后气馁地垂下肩膀认命，开始磨蹭着指挥刀匠将资源放入锻造炉内。
“唉……”
近侍的三日月宗近依旧不温不火，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看我。他这与其他付丧神截然相反的对待方式，可谓是反差巨大，让我又叹出口气，下意识想念某位短刀付丧神的宽慰来。
“我心情不好欸，爷爷……”我闷闷不乐道。“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哈哈，抱歉……主人刚才苦恼挠头发的模样十分有趣，我只是一不小心看入迷了而已。”
“……哈？”
“欣赏他人之美，总会有不自觉忘情的时候吧？”
最美之剑似乎在意有所指。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见他笑得春意盎然，继续说着不怎么正经的话。“哪怕主人在生气挠头发，也像只扑腾翅膀的小鸟一样有趣。如果能笑起来的话，想必一定会更加明媚动人吧？”
“哦呀？这是脸红了吗？”
藏着日月光辉的眼睛笑得弯起。那只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柔柔地抚过我的发顶，“在我面前，你总是有些紧张啊……茉莉。你可以更放松一些的。”
“放松？这，这怎么放……”
“在那位直哉君面前，茉莉就一直很自在啊。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
仿佛没看到我难看下来的脸色，三日月宗近唇角上扬，依旧是不急不缓的含笑语调。“说起来，直哉君的事已经过去快一个多月了呢……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
在听到直哉的名字后，我就从七荤八素的眩晕状态回过神来，噔噔倒退好几步，一直抵到墙面上。
“我没生气……好吧是有一点而已。”
所以为何要突然提起直哉的名字呢？我愤愤不已道。“三日月你也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啦！”
“可是……茉莉明明很在意他的动向。”
三日月宗近的目光略带忧虑地落在我身上。“一直用‘看着’直哉君的方式躲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哦？”
“……”我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去。
前言收回，是我小看了三日月宗近。
不愧是天下五剑，历史上来自他人的甜言蜜语听得太多，这爷爷自然而然就跟着不正经了。既会用脸杀人，又擅长以理服人。
他太会了，连原本想硬刚到底的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不，不管怎么样……”
“嗯？”
三日月宗近弯下身体看过来，笑眯眯的就是一记歪头杀。我有苦难言不好说爷爷你别冲我笑了血条撑不住了，只能强自冷静，从怀中掏出几张富士札塞给他。
“拜托了，可以的话最好能出把新刀吧？”
还有拜托你后退一些，靠得过近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了重压的啊？我在心里吐槽。
手指间夹着带着召唤灵力的富士札，美青年似笑非笑，然后一秒就变回温和的平安贵族老爷爷，转身就朝着锻造炉缓步走去。而我也默默地抚了抚胸口，松下一口长气。
认识三日月其实有几年了，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三日月还有这样反差的一面。
但是，这是我的错觉吗，还是想太多了……
刚才的三日月宗近，一反常态地忘记了他习惯的安全距离，主动说了那么多话不止，甚至站得离我那么近。
他今天的心情有那么好吗？
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像是，付丧神一直在向我展示，最美之剑的神颜呢？
……
资源填入炉内，灵力灌入其中。刀匠在锻造炉边忙得上蹿下跳，炉顶上很快亮起一串数值。
我眯起眼睛看去——00:20:00；00:20:00；00:20:00；03：20:00。
所以目测锻出来的会是三把短刀，外加一把太刀？
看了一眼时间表，已是下午两点左右。此时留在本丸内的付丧神们多数用完午餐，就算我回到书房应该也无人打扰。这样想着，我干脆一口气使用多张加速符，将四个炉子内的刀剑统一揭晓。
果然不出所料，三把粟田口短刀，还有一把……嗯？这是什么刀？
将可以用作炼结的短刀交付给刀匠，我拣起那把从未见过的太刀仔细打量。虽然还未注入灵力，付丧神仍未被我召唤，但只是靠握起的手感就十分之好，让我秒想起大俱利伽罗和骨喰藤四郎。
我推开刀鞘，一直辨认道刀鎺的上方，果然发现了俱利伽罗龙的浮雕刀纹。而另一面则是雕刻的梵文。太刀整体看起来颇为华丽，刀身也是明亮清澈。
“恭喜审神者大人，这把刀是【小龙景光】，也是一把非常稀有的刀剑呢~”
而刀匠也是识刀之人，他弯起豆豆眼笑道。“你看着俱利伽罗龙雕刻得十分细小，只能仔细辨认才可以发觉。所以这把刀又被称作【窥龙景光】，是国宝级别的名物呢。”
“而且这把刀的刀派，与您的烛台切光忠同属备前长船，两把刀应该也有共同之处的。”
这可是个意外惊喜，我忍不住挑眉，重又打量起手上的龙纹太刀。要知道我的本丸目前只有两把备前长船，那就是烛台切光忠和小豆长光。其他刀派的付丧神家大业大，最典型的就是粟田口；现在长船又增加一位付丧神，想必他们俩也会很开心的吧？
“……唔，还是等见到光忠他们再召唤小龙好了。”
我欣赏着太刀刀鞘上的华美雕刻，决定先让我玩一阵再说。
这把簇新且手感极好的太刀，于我而言就像个刚到手的玩具。而趁着付丧神还未被我召唤到本丸的时机，让我以纯粹的剑士身份挥剑似乎更为合适。于是我喜滋滋地告别了三日月宗近和刀匠，冲向道场就等着拿小龙景光好好练一练手。
可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又是因为先前三日月宗近的那番话语，在步入道场前，我竟忘记了探查道场内的动静。这就致使我一拉开门就看到，禅院直哉正独自练习的身影。
……
喜气洋洋、刚还在哼小曲的我：“……”
脸上贴着大大小小的胶布、眉眼沉着的直哉：“……”
我反手就想把门拉上，而金发少年愣怔不及半刻就反应过来，他瞬身赶到门前，一手抵住了门框上。
“等等……茉莉！”
“去死！不想等！”
我气急败坏，好心情都被败了个光。“我跟你没话好说！！”
“都说了等一等……可恶，你个暴力女！”
一个要关门，一个要开门。这两番隔着道场推拉门的较劲，就会铁门也承受不了，何况是木头做的。
我与他头一个回合的气力比拼，就以木门一声凄厉惨烈的咔嚓碎裂声响而暂告一段落。直哉明显顿了一顿，紧接着就是甩锅。
“都说让你先等一等，你看连门都被你弄坏了吧？！”
“……”
我不敢置信地指着这贼喊捉贼的小混蛋，一串慰问他全家的祖安话全堵在嗓子眼里了，最后想着还是不要玷/污我神圣的道场，打算带着我的新刀直接就走。
然而直哉这回又挡在我的面前。他竟有胆子靠得十分之近，近到我只是一个抬手，小龙景光的刀柄就抵上了他的下巴。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离我远点。”
“…………又是新刀？恭喜啊。”
金发少年神色不变，他垂下眼睑，只是一个扫视就认出了我手中太刀的与众不同来。他这回没再继续纠缠，只是简略说道。“要来手合吗？”
“认真算起来，我和你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切磋过了。”
他一撇头我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的脸侧和下巴上都有擦伤，那头耀眼的金发也不再那么绚丽，从发根和发梢都显出黑色来。而他还在漫不经心，示意空旷的室内道场。
“亏得你有那么多的付丧神手下，源源不断的提供陪练……”
他瞥眼看我，轻声道。“想知道现在的我变得有多强了吗？”
“……”
我垂下举握着太刀的手，转身就朝道场内走去。而直哉也是微微一笑，继而跟了进来，顺手又把那扇破碎的木门给拉合上。
“你先手还是我先手？”
“你先。”
……
该说什么好呢？
我推开刀鞘，对着对面的少年举起小龙景光，等待的同时又不自禁地叹息。这蛇皮走位般的发展，实在让人无法预料。导致脑海中都变得一片空白，只是按照着本能行动。
难道就是所谓的惯性？
一个多月的不理人战略，只是不幸见了个面就烟消云散。简单的几句对话，就让原先的隔阂碎裂，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这或许是惯性，又或是玄乎邪门的宿命。我真不想承认，站在这里的我竟然有些激动，为接下来的手合切磋激动到有些发抖。
我再一次失败的，被禅院直哉挑拨起一直压抑着的情绪。
……
适当的切磋手合有利于身心。
这是甚尔曾跟我说的，他这样信誓旦旦，然后转头把我揍得团团转，笑得还超开心。
在与禅院直哉的手合结束后，我大汗淋漓，强撑着剑没倒，而一旁的输家则仰躺在地上，手臂大张。
先前满肚子的邪火，在宣布胜利的那一刻终于散去。此时的我虽然已是筋疲力尽，但是心情好极。
“喂，还活着吗？”我踹了踹他。“……直哉？”
“……”他微微摇了摇头，仍一声不吭中。
这样安静的直哉，通常只会出现在他彻底认输的场合里。所以只要见到他这样随缘吧无所谓了的模样，我的心中总会掀起难以细说的胜者感。
我赢了。
没有靠咒力与灵力，也没有靠这座本丸给我的buff支撑。纯粹是技巧层面的对拼，我还是赢了！
想要彻底赢下这样顽强到疯狂、天赋和自尊都高得不行的家伙，其实真的很难。我们之间的战斗次数多得数不过来，也只有大开大合变得像他一样疯狂，才能艰难赢下一盘。
话说禅院直哉好像有提到，那些刀子精们一个个过来主动提供陪练……想必这就是他仅仅一个月就进步飞快的原因。
那双深绿的眼瞳野心满满，全都是他作为禅院直哉的执念。只是稍一懈怠的话，多半会被这条紧追猛赶的毒蛇视作弱者，咬住中毒直接淘汰。
所以只要这家伙还在身边待着，我就只能继续变强，不可能有松懈下来的机会吧？
真正惬意到放松的时候，也只有像现在这样——将他彻底揍趴后，再也无力反抗的一刻。
没有放下手中的小龙景光，我径自走近过去，俯视着不知神游去了哪儿的少年，他的眼睛很快对上了我的，这一回没有再转开。
夕阳的光线透过糊着窗纸的窗棂，将木质地板印出一格又一格的阴影。乍眼看去，好像我在扮演个坏女人，对着这横躺在地的柔弱少年施以暴/行，然后把他又关进深色的阴影鸟笼里。
但事实上懂的都懂。扮坏人的是地上那个输掉的懒鬼，无辜被害的人是我才对。
“你看我做什么？”他突然嘲笑道。“难道这回是看上我的脸了？”
“没事就讽刺我这个，我也是不懂你。”我忍不住碎碎念。“先前说的那么怨气冲天，好像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得给你赔礼道歉一样……”
“你本来就该向我道歉。”
直哉依旧看着我，一眨不眨。“神隐，命令那些小心眼的刀剑看管，还敢让禅院家的嫡子为你做那么多事，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呜哇，原来我胆子这么大，我好棒棒哦。”我棒读成机器音，故意这样回道。“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都是活该才是，禅院直哉。”
“我是不会向你道歉的，而且我还要向你承认这一点。”
我停了停，然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就是很博爱！我就是喜欢看那些漂亮的脸！我最喜欢温柔又好看的，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付丧神！我就是喜欢他们！”
“他们也喜欢我，他们也信任我！”我居高临下，向他挥了挥手中的刀。“而且在以后，我还会更多的付丧神来喜欢我的！”
直哉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茉莉，你真是……！”
“你总是想从我身上挑错，挑剔我喜欢的付丧神！”我抬高声音打断他。“那你呢，你又有资格来说我？”
“……五十步别笑百步了，直哉。”
对上他的眼睛，我认真问道。“观察得这么细致，你又看了我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爆字数了…………
吐血爬走，不算双更算日更好了tvt
因为知道了茉莉喜欢看脸的事，未来的付丧神们会自觉在茉莉身边多带一阵子233让主人好好欣赏的2333
感谢在2021-08-26 08:43:16~2021-08-27 00: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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