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璎眨了眨眼睛。
其实她很想反问为什么。
“嗯。”
她慢吞吞地开口：“既然你那么说, 肯定是真的。”
凌爝似乎也没期待她给出什么反驳，闻言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考虑到你的身份——”
苏璎拖长了腔调，“如果你想让什么人消失，应该很容易吧, 大概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说完她都佩服自己了。
毕竟这话从两重意义上都讲得通。
凌家这种世族豪门里的少爷, 大概也能指使不少高手, 想要悄无声息弄死什么人并不算难。
至于某人的真实身份，那就更不必说了。
从原著里结局的场面来看, 那些呼风唤雨、动辄毁灭星球的高等虫族, 都愿意为他们的主子鞍前马后。
虽然凌爝似乎也不太需要他们做什么, 他只是想暴揍这个宇宙里最强的人罢了。
“反正。”
苏璎斩钉截铁地总结道：“只要你说出来的，我都相信——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烦你, 肯定不是为了听你说假话吧。”
毕竟你甚至懒得编借口掩饰马甲，在其他方面更不屑于说谎吧。
凌爝脸色平静，依然看不出半分喜怒。
有一瞬间, 苏璎以为他有点不高兴了, 因为自己的口吻太过熟稔随意。
不过, 他俩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再相敬如宾好像也不太对劲——
她脑子里滚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然后, 旁边的人又开口了。
凌爝：“不烦。”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苏璎差点又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虚空能量检测数据一直在下降, 很快降到了第一峰值以下。
不过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也许是暂时的平静, 也习惯了能量波动的反复无常，所以也没怎么放松。
直至在几个小时之内，污染者的数量越来越少。
不仅是监狱附近, 在城市之外的一座座军事前哨站里也不断传回消息。
苏璎作为刚刚完成任务的人, 有幸得到了一段休息时间。
她眼见着机库里的人忙碌来去, 一辆又一辆翼车进进出出，许多逃跑的犯人被抓了回来，还有不断有学生从外面的临时作战据点里回来。
显然，在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新的裂隙出现了。
当天夜里，大部分人都接到了返回飞船的通知，任务完成了。
后续还有一些清理工作，也移交给即将抵达的军队增援。
人们陆陆续续返回空港。
大量载具被损毁，许多人都找不到车子，只能和同学搭伙。
抵达空港的每辆翼车里，几乎都挤得满满当当，恨不得一个座位塞两个人。
还有许多凭借异能直接飞过去的。
整个空港上方乱成一团，时不时闪耀起五彩缤纷的光芒，并有各种人影从天而降。
他们整整衣服，看向那些从翼车里跳出来拼命呼吸的人，眼中都有些得意。
苏璎拉着自己的队友，直接出现在空港的入口处。
周围有不少人对他们投以瞩目。
“空间类？”
“传送还是瞬移？”
“等等，这不是那个新生吗？”
“啥？”
类似的能力虽然稀罕，但不至于绝无仅有，学校里也能挑出一小部分人，更何况这里大多是六年级，只议论两句，就转移了话题。
苏璎还听见有人在科普自己的身份。
当然无非就是论坛投票和实地作战，听过这么多遍，她都已经麻了。
“……”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放开了自己的手。
前一秒，为了使用能力，她还紧紧抓着凌爝的手指。
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的准备时间，她不一定非要抱着别人。
——拥抱动作只是为了在瞬间让身体接触面积达到最大，以便那些能量赶快覆盖到对方身上罢了。
皮肤上好像还残留着冷意，顺着敏感的指尖丝丝缕缕钻入血肉中。
苏璎轻轻吸了口气，忍不住动了动缩回袖子里的五指。
他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逐渐向飞船靠近。
那艘中型客船依然停留在原先的位置，几个舱门悉数打开，周围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登船只要扫描光脑里的身份芯片，因此这些队伍行进速度倒是都很快。
苏璎还在整理思绪，不经意间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刘教授带着那几个学生，加入了另一条等待登船的队伍。
两条队伍是平行的，苏璎回过头，就能将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林河那糟糕的脸色。
她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但想起先前林河说过的话，苏璎总觉得有点茫然。
——他认为自己曾经多次使用虚空生物的血液？
至于林河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苏璎能脑补出好几个理由。
但她不确定是哪一种，而且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和对方展开谈话。
队伍行进很快，他们登上飞船回了座位。
舱室里的沙发椅纷纷放倒，一片又一片的遮光屏障几乎连成了黑幕。
大多数人都累得半死，哪怕异能的消耗被药剂补充，精神上也需要休息。
因此上了飞船，他们也就先睡为敬。
苏璎倒是不急。
她窝在座位上，想起一件刚刚忘记提的事，于是又给议员阁下发了个语音通讯。
不出意外，对方又在二十秒内接通了。
以这位的忙碌程度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了。
“真抱歉，堂姐，我得再打扰你一次。”
苏璎小声说道，“我刚才忘了，我还戴着你的项链呢，我是不是应该回一趟首都星交给你？我的意思是，你在首都星吗？”
苏璎更希望她能派个人来取走，就省得自己像是送快递般跑一趟，若是假期也没关系，但马上就要开学了。
“我这几天都不在首都星，而且要前往不同的星球。”
接收器里传来温柔悦耳的女声。
“你快开学了不是么？”
苏璎：“是的？”
“那就寄回我家吧，你知道地址。”
苏璎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隔着外套触碰到吊坠，“我不太敢这么做，万一丢了呢？”
“哦那也没什么。”
对方满不在乎地说：“最多是相关的快递公司和保险公司一起破产而已。”
苏璎：“…………”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会派人去拿。”
“好的。”
苏璎总算松了口气。
……
通讯结束了一会儿，走道里又陆陆续续经过几人。
“苏璎？”
有人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苏璎抬起头，“学姐？”
李莉一手撑着沙发椅顶端，另一手还端着一大杯五颜六色的冰沙。
亚当在她旁边探出身来，看着座位上的同学和学妹。
亚当：“你俩不睡觉吗？”
苏璎：“…………”
为什么听上去有点奇怪？
凌爝保持沉默，似乎并不想说话。
苏璎严重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苏璎：“难道你俩睡了？”
李莉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我不和表弟睡觉。”
亚当顿时侧目，“是，你只睡和你同姓的。”
“？”
他的表姐看上去想把手里的冰沙糊到他脸上，“有点恶心。”
苏璎：“学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莉转过头：“嗯？”
苏璎：“之前你和我发消息，你说‘杀完这个就来’，所以你已经杀了一个？但是第二个跑掉了？”
“第一个杀完之后，他们给我发了条消息，想要尸体。”
为了留全尸，她在与第二个贝努战斗的时候，并没有一上来就出杀招，导致对方断臂逃跑了。
说起这个，李莉不由有些郁闷，“损失了一大笔钱。”
苏璎：“第二个贝努，就是第十层的那个，他从你手里逃掉，恢复了伤，又去找到我们了，我是说，我和亚当又看到他了，在我们追犯人的时候。”
亚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所以他可能是冲着你去的，他或许标记了你。”
苏璎毛骨悚然：“标记？”
“他们一直有这样的能力。”
李莉皱了皱眉，“类似的事发生过很多次，当一些中级虚空生物逃跑之后，他们似乎有某种方法，能找到曾经见过的某个人类，哪怕你已经远离了你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苏璎：“为什么？如果他是想吃人的话，还非要吃自己第一次见过的人吗？而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狩猎目标也不是我。”
亚当猜测道：“或许——他可以追踪某个自己见过的人，而他第一次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你和林河是远离人群的状态，更容易被抓住当食物？”
苏璎：“哦，所以也可能他在追林河。”
“有可能，不过——”
亚当停了一下，“你知道他们是有口味偏好的吧，所谓的口味就是指的异能，举例来说，同样是贝努，有的会喜欢吃强化类能力，有的喜欢吃元素类能力，但通常来说，他们会喜欢更少见的能力。”
林河是烂大街的强化类。
苏璎：“不过，或许林河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毕竟他能拿到新生排位赛第一，现在还打动了一位教授带他蹭分。”
旁边的表姐弟对视一眼。
苏璎看出来了，他们显然都明白，她是指的徐家那把剑。
毕竟上次就是亚当来找自己询问的，而李莉更是清楚，纵然她没兴趣，但诺斯家族也将那把剑视为囊中之物。
“或许。”
亚当模棱两可地说道。
苏璎知道他会考虑这件事，也就转移了话题：“说起这个，虚空生物都是人变的吗？”
“不是。”
亚当摇头，“我看过前几年的统计数据，可能不是那么精确，但是，当时已经出现过的污染者的数量，远远多于联邦死亡和失踪人口——我是说那些没有被好好下葬、尸体又残缺或者失踪的。”
那些死于疾病车祸谋杀各种天灾的人，大多数都能确认身份并且正常下葬。
鉴于从没有哪个污染者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部分变异都是在咬伤后的一段时间内完成的，这期间人还没死。
“被污染者咬伤，要么没事，要么概率中毒，只有极少一部分会变异。”
苏璎：“所以，人能变成污染者，但是污染者不都是人变的？会不会也有人类之外的生物，比如动物异兽，比如其他的智慧种族？”
姐弟俩再次对视。
亚当：“动物好像是可能的，至于奥恩帝国的兽人能不能变污染者？我记得我看过谁研究这个课题来着。”
奥恩帝国和联邦的接壤星域不多，距离他们所在的第三自治星区更是非常遥远，虽然会有两边的人交互旅游，但通常也不会跑到这里。
所以说起奥恩人，他们都不是很熟，因为基本上没怎么见过。
苏璎：“学姐也没见过吗？”
李莉：“我见过，到学校里参观的，就远远看了一眼，当我看到校长把徐安雅带过来，就知道要出事情，赶紧走了。”
排位赛第一名打掉奥恩来宾满嘴牙齿这件事，在星舰大学，甚至许多高校里，都已经无人不知了。
苏璎：“噗。”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说是他们怀疑她的第一名有水分？”
亚当也笑了，似乎是脑补那个场景，“校长把排位赛首席喊过来，多少也都有点炫耀的意思，但是吧——她和那些奥恩人脑补的‘第一高手’的形象不太相称。”
李莉：“尤其是他们刚刚见过战争学院的第一位，可能觉得只有像秦樾那样，才算符合他们的想象吧。”
她看上去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苏璎能隐隐感觉到，李莉那种排斥和轻蔑的情绪，是对于那些奥恩来宾的以貌取人的行为，而并非是针对战争学院第一位。
苏璎：“秦樾是哪样？”
亚当：“看上去酷帅狂霸拽？好像龙傲天附体？”
李莉：“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欠他五百亿？”
苏璎秒懂。
苏璎：“……这算什么高手风范啊！多少有点智障吧。”
亚当：“唔，我也不觉得他很有风范，但他确实是高手。”
苏璎：“……徐学姐是哪种类型？”
亚当：“她看上去比较随和。”
李莉：“只是‘看上去’。”
苏璎忽然想起他们三个还是亲戚，又觉得有点好笑。
“学姐在天空星联赛和战争学院的人交过手吗？”
“嗯。”
李莉的眼神有点晦暗，搭在椅子上那只手甚至下意识攥紧了。
看上去这个话题勾起了一段不爽的回忆。
苏璎：“要是你不想说——”
“不，这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讨厌的人。”
李莉：“我们只进过半决赛，但基本上和所有学校都打过，试炼场里的战斗时间很长，是团战，也没法速战速决。”
苏璎听得眼睛发亮，“好像很有趣？”
“形式算是新鲜。”
李莉沉吟一声，“是否有趣，取决于你能承受自己被打残到什么程度，以及死亡风险。”
苏璎：“之前你在消息里说，欧阳晟杀过我们学校的人。”
那个在第七层监狱放大招，杀死了一大堆污染者和犯人，并且险些将她也宰了的人。
李莉：“天空星联赛比较复杂，比赛次数很多，最后算总分，一二十个人是不够的，通常是排位赛百强里自愿报名参加，欧阳晟在战争学院里排位二十多名——”
“说起这个。”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表弟，“你想参加下一届的话，最好把那个再练熟一点，否则遇到他可能会很麻烦。”
亚当顿时望天，“还有两年呢，你怎么像爷爷一样总是念叨这个。”
李莉：“认真点好吗，如果你死在我面前，我就算违规也得把他们都杀了。”
亚当：“哇，这话记得给你丈夫再说一遍，保证他感动到哭。”
“……”
苏璎忍笑忍得很辛苦。
他们俩说了半天，李莉手里的冰沙丝毫没有化掉，几乎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两人走后，苏璎看了看自己的队友。
苏璎：“你要睡觉吗？”
其实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毕竟，凌爝靠在座位上，状态正常得过分，既没有疲倦，也没有太过精神。
事实上，他看上去和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或者说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平静得几乎冷淡，好像整个世界毁灭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除非是某些特殊状况里，为了维护马甲要来点不走心的角色扮演。
凌爝微微侧过脸，“你想说什么？”
显然就是他不会睡觉的意思了。
苏璎因为脑子里问题太多，反倒是没什么困意，随手开个隔音屏障，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并不是关于什么煞风景的林河之类的问题。
虽然那也困扰着她，但她更愿意把这种交流机会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苏璎讲起了自己的战斗经历。
那些反反复复杀污染者的过程乏善可陈，而且凌爝见过很多次，没什么好说的。
是关于贝努。
“我看过资料，贝努的个体之间，长得并不相似。”
苏璎想了想，“所以，我在追犯人的时候，遇到的那个贝努，就是差点被诺斯学姐杀了的那个，也就是说，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她将自己的战斗过程颇为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苏璎：“你觉得——嗯，我的表现怎么样？”
凌爝认真听完了这番经历。
“还行。”
他颇为中肯地评价道：“对于你来说。”
苏璎有些意外。
因为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批评了，甚至想过自己会像那些高等虫族一样，被直接打成铁废物。
凌爝：“如果我是你，我可以杀了他。”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受伤。”
苏璎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璎：“所以假如我经验丰富的话，我应该能无伤杀他？或者我对自己的能力运用还不够好？或者我的战术有问题？”
“嗯。”
凌爝看了她一眼，“你缺经验，需要时间。”
苏璎倒是松了口气。
她虽然有了一些实战经历，但比起那些前辈们，自然是差得太多。
如果仅是这方面的不足，那完全可以接受，继续累积就好。
苏璎：“你说得对，那些我不熟悉的、能力值又比我高的人，或者贝努那样的生物，当我和他们战斗的时候，我会有点慌乱。”
“尤其是我意识到，我要么逃跑，要么得在短时间内组织一个战斗计划，我可能就更慌了。”
“然后我想出来的计划，就都变得很简陋粗糙，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受伤。”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虽然我觉得那也不是大问题，毕竟我的能力受伤也可以用，我只是——”
苏璎沉默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点难堪，因为自己几乎没法准确表达想法了。
苏璎：“抱歉——”
“你想要肯定吗？”
凌爝忽然开口。
他平静地看了过来。
他放低视线时，纤长的睫羽也随之垂落，掩映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在略显昏暗的舱室里，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海蓝，像是介乎于阴天与晴日的时刻里，风平浪静的海面。
苏璎一直觉得那种眼神里蕴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直至此时，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探究。
凌爝：“你记得我说过你有潜力吗？”
“记得。”
苏璎想都不想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的异能有潜力。”
“那是你的能力。”
他淡淡地开口：“现在，我认为你是有天赋的。”
苏璎微微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他的话。
苏璎：“战斗的天赋？”
“与你的能力没有关系，只是对你这个人的评价。”
黑发青年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
那一刻，苏璎的心情忽然平复下来，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好吧。”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或许这就是我想要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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