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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文学 > 邈山云霰苏惑越荧萧史弄玉 > 第8章 节七·韶烟
 
少女轻盈点落碧波之上,凌水而立,风姿楚楚。

她腰肢曼抵倚出潭中白莲之态,旋指将碧玉笙轻置唇畔,悠悠吹拂起来。

不多时,足边睡莲似闻风声般微微曳动,竟一朵朵顺着笙乐的牵引缓缓向水岸边浮去。就如同一场远古的献舞,巨大的白色花朵们随着乐者的驱使逐渐覆满了草岸。

弄玉这浮鹄之术才学习不久,尚不熟练,为了维持长时间不落水,现下内息不由一松,乐声顿了顿,便有十余只未曾近岸的白莲随水流荡去他方了。

“恩,不合格。”吕望嚼着一根玉兰草,在一块牛骨板上写写画画,“……花性温凉,根不可食……”

“望子前辈,您还是不要为难玉儿了。”萧史淡淡笑道,“这次比起前些月来已有很大进步……况且师父她,也要回来了。”起到震慑作用的是最后这一句。

“谅你小子也不敢蒙混我老人家。”吕望吐掉嘴里的草茎,“你真是啊,一回来就知道包庇小玉儿。有你和蕊蕊轮番上阵,我看这丫头是永远要被护着了。”

萧史只微笑不语。他看着老头儿发牢骚,知道他心底还是为师父的选择而感慨;而这一切又恰是因弄玉而起,所以便要和小孩子一样做些无伤大雅的赖气之事舒表不满。

琼华夫人早已习惯太/祖的脾性,只当没有看见,萧史也可以置之不理。唯独弄玉,她是心地纯良未谙世事的女孩儿,偏是不忍心也不懂得去拒绝一个老人的任性,这便成了他作弄她最好的借口。

“萧大哥,你回来啦。”那边的女孩儿踏牢了地面,举眸望向他轻柔致意道。

“玉儿,还记得我说过的小食吧。”少年掌内隐隐一团白霭浮降,“这是燕国冰酪,用仲雪术封存了——现在还不曾化的,要尝尝么?”

“啊呀呀!要被酸死了酸死了!”吕望在一旁捂着心口大叫,“如此郎情妾意……你们怎么还不去洞房?”

“……前辈!”弄玉最怕老头儿这般口不择言,她的思绪也慌了,只道,“前辈不要歪曲了萧大哥的意思才好。我们是……”

“望子前辈,我方才可是先与您有所请示的。”萧史不慌不忙道,“是您亲口说不要了。”

“瞧瞧这默契!”吕望故意不屑道,“今日就和蕊蕊说给你们办桌喜酒,晚上关在一起……”

“师祖,你的鹿又在啃食我的冰台了。”一个青稚的声音不悦道,“那鹿也当真会得很,尽挑着千年的草糟践了,八百年以下的倒是从来不动。”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溪谷上方的摇光洞口望去,一名宫装丽人正袅娜蹁跹而下。细细看来,那竟是个十分年幼的女孩儿,却梳着熟/妇发式,额心一点素珠琼花烙,钗环离离,珮瑶将将,琚玖彩石随香风动,裙带腰坠浅衬玓瓅珠光。她妆容倒也格外精致,若不是身形太过娇小,当真是一位盛颜美人;可那一双彷如流光的眼眸却深邃如许,弥补了身形的遗憾。

“师父。”萧史和弄玉齐声道。她点点头,用近乎严厉的目光看了看吕望,“师祖,你同我来。阿萧和玉儿,你们先去将天孙锦架前的冰台重栽一遍,戌时都在苍龙右窟落座,记住了么。”

“是的,师父。”他们才应完,吕望与琼华夫人已踪影全无。

“我看见那个孩子了。”女子轻叹一声,看着老头儿神情不变,“他的命轨竟如此之乱,教我难以看清……师祖若肯给予指示,那么冰台之事就暂且不提了。”

吕望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你就是心地太善。”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我以为你本会把天书线索置于首位。”

“那终究是另一种逃避的方法。”琼华夫人道,“这件一错百年的事,是该得到根本的纠正了。”

“那与你何干?”吕望道,“选择的自由在他们手中。那择于权势的一脉只是空承吕氏之名而已……看看那混乱放荡的国风,哪里是我吕氏后辈所持朝政!”

“齐国命数尚未尽,正至鼎盛之期,不该因妖星横世而乱……况且,我是存了私心的。”琼华夫人道,“我与那人有一梦之约,答应要助他渡劫的。”

她的音色平静,仿佛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真是天资过人。寻常人等若存此凡心,怎可能修臻天人境界。”吕望怒极反笑道,“你从小这样有主见,却只能叫师祖看着吕氏一族在修仙之列销声匿迹!”

“还有师祖您在就好。”琼华夫人淡淡回应,“师祖您乃天机本命,肉身不死不朽,魂魄不离不散,与天同寿,与地同德,又怎是我辈能够比拟的呢。”

“这……这丫头!气死我了!”吕望瞪大眼看着他的玄孙女,简直哑口无言。

琼华夫人吕蕊确实是世间少有的聪灵女子,何况她悟性极高,小小年纪便入了仙道,也使本尊的体态容貌定格在入道飞升那一刻。

吕望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位天赋极佳的后代,想顺便提携指点一番,也好有前辈之实,不料外表柔弱的小姑娘居然处处占尽先机,他在一旁倒成累赘。

“今日亥时我便要行邀辰礼。请师祖举招魂幡,为我护法。”琼华夫人一字字道,“还有那孩子的命轨之事,也请师祖一并放在心上了。”

“你真是错投了女儿胎。”吕望无奈叹道,“这样的为公胸襟不去争夺天下霸权倒是可惜了。”

琼华夫人没有接话,默默地告以别礼,便径自回了洞府去集整晚上施阵术所需的零碎。她知道接下来将是持续三年的沉睡时期,而苏醒之时便是死亡之时。

对于死,她尚没有明确的定义,因此没有恐惧也没有怅恨。甚至,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有一些应该被遗忘的记忆因这期待缓慢浮现了。

“你的名字是……蕊?听上去有香气的样子。”是少年折枝花下的惊鸿一瞥,最美的初遇。

“……小蕊,你看啊,我们的国都乱成这样。王在想什么呢?”是少年满腔抱负难以实现,空伫冬日城头。

“谢谢你的药,小蕊……他们最后都活下来了……却是被王赐死的。”是少年锋芒初露,饮沙而归,却被佞臣所诬。

“……小蕊,我要成亲了。不想从小便是和末姜公主指腹为婚啊……如果要我选,我宁愿……”是少年眉头深锁,紧握一卷画轴。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经年后,她听闻他重病在榻,整日高烧不断难以清醒。既知的结局已定,作为与自己少有的相遇相知之人,她还是去看了他。

那时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长年朝衙与沙场的奔波生活使得那张女孩儿记忆中白皙俊秀的面孔变得粗粝,而身体更因疾病日渐枯槁。他的声音不再清澈,却一如既往地温润。他的眼神早因年龄浑浊,却依旧气定神闲。

吕蕊站在榻边俯视男子,想到了很久之前,他曾经那样漂亮地自栗庄牡马上一跃而下,牵着辔绳踱来,从自己的发丝间拾出一瓣桃花。那仿佛发生在昨日。

“小蕊,是你么?”他忽然静静问道。

“恩。”她说。

“虽然我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是感觉你和从前一样美啊……”他说,“……小蕊,不要哭了。”

吕蕊这才回过神,呆呆看着一颗颗滚落在他眼角的泪珠……那原来竟是自己所流之泪么?

“我没有。”她冷冷道,忽想起面前是个将死的病人,态度又暖回来,“不说这个了……你最近,还好么?”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怔。自己怎会鬼使神差般问出这种话!这倒像是故意来看别人的不幸了。但是他却没有多想。

“怎么会好呢?”他深叹一声,“我已经算不清我们是分别了三个,还是四个十年了,又或是五个呢……总之,你莫名失踪后,我一直在找你。原来那一纸婚书竟是大王伪造的。他……也同样喜欢上了你,便要将妹妹嫁给我,借此来……其实如果你不走,我或许会与你一起走的。”

“后来,我遍寻你不到,也不愿娶妻,便去驻守北道岭,在那里度过了我第一个十年。”

“再后来,末姜公主不顾王上的劝阻,也来到北地边境……有一年冬天,北道岭积雪成灾,适逢东胡北犯,他们的二王子居然趁乱将公主抢去……如此,我获重罪,王令我以戴罪之身永驻北地。”

“两年后,怀有身孕的公主抱着另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在雪地里被发现了。”

“……那段时光,公主的身子非常虚弱,为了支撑她活下去,我对她许诺诞下这第二胎后便娶她为妻。”

“她是因为难产死去的……我亲手为她立碑。田氏甄牧和之妻吕氏……末姜公主。”

“……我又收养了一个男孩儿,那是明城大哥的遗孤……”

那一天,她听他絮絮讲述了自分别后发生的几乎一切事情。

她一直站着,倒是不会疲倦。只是心中有些烦闷不堪。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来向朋友道别,本应探视寒暄一番便离去;而他却在不停回忆往事,这可如何是好。

“小蕊,你还在么?”最后,顿了许久,他静静问。

“在的。”她说。

“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她很干脆地回应道。

他便不再出声了。

或许直到现在她才敢说“明白”,但是自那时起他们又分别了多少个百年呢?

犹记初时相逢一梦之邀,他是那样高洁的少年,怀揣鸿鹄之志,毫不犹疑地向她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当然是希望齐国永远繁盛富强了,不被外敌所扰,百姓幸福安康。”

她把这话记在心底,却不料千年后要以无尽生命的终结来实现这份心愿。但她不会后悔,虽然冥冥中感觉像是错过了什么。

因为她再也不会知道,那少年想说的分明是,你可以陪在我身边么,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小琼华的故事算是一处偶得,当时写出来之后对主角们的故事没什么感觉,倒是因为这个小故事感慨半天wwwww

是很喜欢的少将军x小仙女,可惜结局意难平

难平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突突冒出写个唐代背景转世故事弥补一番的冲动(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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