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写字楼附近的步行街早就热闹得不行，从玻璃窗望下去，人头攒动，简直像是赶集一样，等到天色渐黑，商家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打开，照亮了整个天地，更显得一派富裕繁华的景象。
欧阳嘉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关上办公室的门，正好看到霍清泉的秘书也从工位走出来，看见她的时候颔首招呼，露出无暇可击的微笑：“欧阳经理，下班了吗？”
“是啊，今天没什么事就不加班了。”欧阳嘉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中间的办公室，“霍先生不在？”
“他在下三楼开会还没回来，欧阳经理有什么留言要交代给我吗？”秘书小姐很客气地问。
欧阳嘉有些紧张，暗自后悔自己怎么顺口就说了一句，导致对方还挺认真的样子，急忙摇头：“没有。”
“哦。”秘书小姐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微微窘迫，依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礼貌地陪送她往第二道门走去。
欧阳嘉其实很不习惯这种职业礼仪的，当年在鸿益资本的时候，她的小秘书简直就是个活八卦小能豆子，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看她年轻，一贯跟她没大没小，就差拍她肩膀叫‘姐妹’，幸亏平时做事还算不出纰漏，欧阳嘉也就忍了，如今到了富金银行，她还没有正式开始自己的项目，也就没有秘书，但是看霍清泉这位秘书小姐的段数，简直让她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为了缓解这种气氛，她一边走，一边没话找话地说：“凯若，你用什么香水的？”
本来她想就着女性通用的彩妆话题，随便聊几句，打发掉这段近而尴尬的路途，没想到凯若微微惊讶地否认了：“没有，欧阳经理，霍先生有轻微的鼻敏感，入职的时候就要求过我不能用任何带气味的化妆品，更勿论香水了。”
欧阳嘉吃了一惊：“他自己也不用吗？”
说完这句话，她从凯若的表情也反应过来是多么愚蠢，干笑了两声：“啊，那可能是我弄错了。”
“没关系的，欧阳经理。”凯若安慰她，“因为我工作的关系和霍先生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也会经常进入他的办公室，所以这个要求只针对我，别人是无所谓的。”
她微笑着替欧阳嘉拉开门，俏皮地补上一句：“再说，薪水上已经给我补偿了，我心安理得。”
欧阳嘉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顺着她打开的门走了出去，对后面挥挥手：“拜拜，周一见。”
“拜拜，欧阳经理。”
欧阳嘉心里想着这一周就该这么愉快地结束了，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伸手去按电梯，电梯缓缓上升，一个悦耳的女声说着‘四十八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霍清泉走了出来。
欧阳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莫名地就有一种上班摸鱼被抓包的尴尬，天地良心她可是准点下班的！
霍清泉看了她一眼，有点奇怪地问：“有事？”
“呃……”
说完了他也发现自己错了，这不是在自己办公室，而是在电梯门口，‘呵’了一声，浓眉皱起，一边越过欧阳嘉往前走，一边说：“等会一起吃个饭吧。”
“哈！？”欧阳嘉情不自禁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惊疑不定地问，“吃饭？”
霍清泉大步流星地走向内门，看着秘书小姐快步走来给他开门，口气很随意地说：“是啊，你不是下班了吗？我也没什么事，正好一起吃个饭。”
秘书小姐微笑着开门，欠身：“霍先生，您回来啦。”
“嗯。”霍清泉进门的时候还扭头看了欧阳嘉一眼，不容拒绝地说：“等我，一分钟。”
说着他就沿着走廊匆匆走向办公室，秘书小姐踩着高跟鞋，快速又不失优雅地跟在后面，一路汇报着什么。
剩下欧阳嘉站在原地，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而且霍清泉的态度，简直是理所当然，就笃定自己一定会接受一样。
不过吃顿饭也好，自己入职以来，每次和霍清泉的见面都是匆匆忙忙，他丢给自己一堆案例资料要求‘熟悉’，又不由分说地给她安排了明年的FRM考试，让她必须一战成功。
考试的话，欧阳嘉从来还没怕过，手上有个FRM证书的确对她成功地就任风控经理也是个不错的筹码，但是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做法，让她隐隐有一种不安。
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在进入餐厅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欧阳嘉本来以为，虽然两人只是公务上的关系，而且还是上司和下属，但作为周五的交际晚餐，她又是女性，就算基于礼貌，霍清泉也应该带她去最不容易出错的西餐厅，弄几道中看不中吃的菜，拿起叉子敷衍几口，交流一下工作上的问题就算完了，毕竟跟上司吃饭，谁都知道不是奔着吃饭去的。
错了，他确实是，欧阳嘉看着霍清泉面前一份乌漆嘛黑，被调料染得浓油酱赤的炒面，在心里默念道。
工作应酬饭局的场合，谁会点这种很难下嘴的东西啊，这随时得担心酱汁溅到衣服上！欧阳嘉十分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米色真丝衬衫。
“怎么？”霍清泉误会了，指着自己面前的餐盘介绍，“这是福建炒面，用油渣和酱油炒的，很香是不是？你钟意它？”
“不，没有，你慢用。”欧阳嘉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转而看自己面前的一碗面，鸡汤上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花，根根滚圆的面条完全浸泡在鲜美的热汤里，碧绿的小油菜被斩得细细的，和着截面是完美图形的小辣椒碎一起撒在中间，边上还放着三片嫩黄透明的切片柠檬。
这东西能吃吗？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又辣又酸吧，还不是什么正经酸。
“给你点的这份叫Mee Soto，是这个餐厅的招牌。”霍清泉解释道，“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吃得清淡一点吗？”
欧阳嘉笑出八颗大牙：“是的，谢谢。”
“唔。”霍清泉也没有多说，低头用筷子夹起一筷子油腻腻又被调料彻底染黑的炒面，熟练地在勺子里卷了一下，以一种不失优雅的姿势送入口中，咀嚼着，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欧阳嘉挺直身体，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面条，顺势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一家东南亚风格的餐厅，热带因素十分明显，甚至桌椅都是镶了斑斓奇特的图案，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的香气，配上到处都是的异国装饰，再加上偶尔飘到耳朵里的外语，简直如同身在他乡。
“很好吃的，你尝尝，你不是爱吃面条吗？”霍清泉看她依然不动，咽下嘴里的炒面，跟她说道。
“也不是啦……”欧阳嘉想了想，自问每天叫的外卖并不能给别人以这样的印象，奇怪地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霍清泉低下头，用筷子对付炒面里的一只大虾，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下班之后经常会去the temper coffer吃一碗面再回家……担担面，本地的著名小吃，嗯，我也很喜欢。”
这句话让欧阳嘉一惊，脱口而出：“你调查我？！”
“当然不是。”霍清泉比她还诧异，“你难道不知道，那其实是博肖酒店的附属餐厅。”
“所以？”欧阳嘉不理解地问。
“博肖酒店是尤先生的产业。”霍清泉提示道，“我说过的那位尤先生。”
欧阳嘉恍然大悟，尤先生就是富金银行东南亚资金的主要来源，这是写在明面上的，霍清泉也暗示过他和尤先生的关系不同，大概是心腹爱将之流，但是……
“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在餐厅消费，您就能知道吗？”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霍清泉露出‘当然如此’的表情，颔首赞同：“我送过你一张免费餐券的，你忘记了？”
这种俨然一副‘我就是少东家’的志得意满是怎么回事！欧阳嘉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不清楚了，但是，重点还不是这个，重点是……
“我也没有那么爱吃担担面。”她为自己找着理由，“附近步行街人太多，十点钟之前打车都很困难，我还不如吃点东西再回家。”
其实她好几次都是经过楼下的时候，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杨可夸张的腔调。“澳洲和牛做臊子的担担面！八十八一碗！我要吃够本！”
那家伙，肯定是不会再回来挨这个宰了，那自己就权当是替他过嘴瘾吧。
欧阳嘉被自己突然泛起的念头吓了一跳，急忙摇摇头把脑子里进的水给赶出去，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伤春悲秋，居然替前夫着想起来？
霍清泉放下筷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抹了抹嘴，浑然不顾雪白的餐巾上立刻沾染了乌黑油腻的调料，自顾自地说着：“是啊，你住得有点远，上下班不太方便吧？”
“还好。”欧阳嘉心想你真是有点不知道民间疾苦，在这个都市里奔波劳碌的白领们，早晚高峰在各种拥挤的地铁公交上虚度一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她住在不堵车打滴滴只要三十五分钟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不好。”霍清泉斩钉截铁地否决她，“现在你的任务只是熟悉工作，了解资料，做初步的磨合，等以后你真正要进入风控工作的时候，加班加点，甚至突然出差都是不可避免的行为，我需要你住得离银行近一点。”
这话虽然有点冒失，但确实也是欧阳嘉需要考虑的范畴，当年在环球广场上班，她工作效率最高的时候就是住得最近的时候。
“我确实在考虑搬家。”欧阳嘉附和道，“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而已。”
那边房子的违约金对她来说倒不是问题，但写字楼附近的房子，就很难找了，这是商业中心，顶级金领精英们都是以高级酒店为家，两千的房间索性包年，这个费用目前的她是绝对承受不起的，而居民区又比较老旧，各种措施非常地不方便，租金却奇高，她一个做金融的，怎么可能接受这样性价比的买卖。
霍清泉难得地笑了笑，举起筷子再度夹了一只虾送入口中，仿佛要吊她胃口一样，慢慢咀嚼着。
欧阳嘉反而平静下来，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她拿起勺子，小心地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预想到的难以下咽的滋味并没有到来，但入口的也不是她习惯的酸辣，是一种带着奇异香料气味的酸辣，柠檬和青辣椒混合在一起，虽然不至于难吃，但也并不很欣赏。
好容易把这口汤咽下去，霍清泉语出惊人地突然来了一句：“我可以提供你在附近的住处。”
欧阳嘉猝不及防，差点把汤喷出来，她用尽全力憋住，让那口混杂着奇怪味道的鸡汤顺利地流过喉咙，直到眼泪汪汪。
“霍先生……”她苦笑道，“你该不会是在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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