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
温翡池很快回过神来, 收笔起身，长腿朝控制台迈去。他用那双湖绿色双眸扫视过每个学生，平静道：“今天就到这里, 你们先回去。”
他握笔的手插进兜里, 目光停在培养皿的光壁上，“明天的三测还需大家谨慎对待，今天需要养精蓄锐。”
江黯注视着他的背影，狭长双眸里有嘲弄, 但他没有出声反驳。
毕竟在座的学生谁也不知道，磊落绅士的温教授只是拿三测当幌子想赶他们走。
“必须的！”
“好的老师！”
坐在控制台前的几个学生先是对提前下课的通知愣了愣, 但一听到是为了s01的第三次测试，疑惑又很快被激动所取代。
三测来临, 也就意味着明天要是不发生什么意外, s01就可以作为最新款的服务型类人机器推向市场, 推向大众。
虽然首次面世是以拍卖的形式，但拍卖所得都会变成s系列的项目启动资金。
倒时候，她们团队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那江学长, 我们先走啦！”临走前, 短发女孩朝自己的直系学长江黯招招手, 很是热情。
江黯“嗯”了一声, 笑着点点头，“林学妹再见。”
待她们消失在实验室，他才垂下双睫, 面容冷峻地按开面前那台显示器。
感知连接需要几秒时间。
透过黑色屏幕，他发现温翡池并没有离开，而是走至他身后看向屏幕。
江黯故作疑惑地问道：“老师也要参与数据跟踪比对吗？”
温翡池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它比较特殊。”
它？s01的他还是a02她？
江黯碍于他们的师生关系，未追问什么，只是笑了笑，“等找到了管理方法，它们都只是普通工具，老师您说过的。”
这一次，温翡池没有答话。
他们就在一片安静之中，等到了屏幕亮起。
天色将暗时，宋知绵就坐在总裁办的休息室里了。
她以宋晚晚的身份在傅云沂身边待足了一周，周围所有人都对她是傅总的初恋女友这件事深信不疑。
宋知绵也并不像原主一样干什么都躲着大家走，她光明正大地跟傅云沂进办公室，没事的时候还会给傅云沂和他们每个人送一些手作零食。
——当然是积分兑换的，她亲手做不投毒就不错了。
好在这些只赚不亏。
她偶尔还能在茶水间听到员工们夸赞傅总女友如何如何深爱傅总，听得宋知绵本人都有些惭愧。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一颗卷毛脑袋探进来，“宋小姐！”
坐在沙发上的宋知绵抬起头，不确定道：“程熹？”
“是我！您还记得我呐！”助理视线谨慎地在室内扫了一圈，笑着从门缝挤进来，“我们点了一些夜宵，不知道你饿不饿，她们让我捎点给你。”
宋知绵笑眼弯弯，柔声道，“我不饿，就是……有点闷。”
男孩一愣，才发觉室内冷冷清清，各种意义上的——没有他们同事工位上的玩偶摆件、没有游戏机，甚至装饰物也只有两盆绿萝，剩下的只有黑白灰。
她坐在沙发一隅，双手交叠，搭在扶手上纤白的手指和沙发沉闷的黑色皮质面料形成鲜明对比。
程熹盯着女孩清澈的双眸，心抽动了一下，“那我……陪您聊聊天吧。”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过是另一头，只说了一句话，后面就跟倒豆子一样停不下来。
大多数时间都是宋知绵安静地听着，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日常信息。
比如傅云沂外婆疗养院地址、傅云沂平时的忌口、更多的还是程熹在抱怨他们公司的项目进展，自从赵锡尘一事后，研发项目因为数据缺失几乎倒退回原点。
“傅总已经打算跟学校方相关项目合作了，哎，希望这次不要出什么岔子啊。”
宋知绵侧过身子，笑着安慰他道：“不会的。”
话音刚落，门再度被推开。
靴底硬沉的声音踩在地板上，把程熹吓得弹跳起来，“老…老板。”
傅云沂沉静的目光从桌面上散开的披萨盒滑过，落到助理微红的耳尖上，他不耐地捏了捏笔帽，“一惊一乍，干亏心事了？”
“没有没有，我给宋小姐送点吃的来。”
程熹呼出一口气，扯着工作牌快速道，“傅总您回来就好，那我先去忙了。”
男孩飞快窜出去，只留室内一片安静。
傅云沂的目光最终直直落到宋知绵脸上，他大概喝了点酒，瞳色带着幽深的冷，“明知道他记得你不是宋晚晚，还跟他走这么近？”
女孩懵懵地看着他，双手紧张地撑在两侧，却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他。
傅云沂想起刚才在路边接收到的那串陌生电话，地标一致，他能猜到那是谁的电话。
被暗灭后，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好几通，还发来的短信，甚至对他的近况了如指掌。
傅云沂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
他之前还设想过很多种接到宋晚晚电话时的感受，或许是愤怒、郁结、嫉妒、激动乃至喜悦，但是电话亮起的那一刻，他却有些茫然的距离感和陌生，甚至，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女孩撞进他怀里的模样。
傅云沂和设想中一样挂断了电话，久违地点了一支烟。
烟染到尾端，灼热的烫让他甩开手，而后，他让司机加快车速赶回了公司。
结果刚到办公室就看到他那个小助理跟女孩有说有笑，显得他的仓促有些可笑。
傅云沂冷睨着她，看着小机器人满脸无辜，揪着裙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他人不坏。”
当着他的面维护另一个男生，放谁身上都难免有些不爽。
何况她双眸漉漉，要多真诚有多真诚，甚至对他的突然抵达，还有些……紧张？
真是人性化的机器。
傅云沂又有种想咬烟的冲动，他走到她跟前，“你怎么看出来的？微表情？还是心率测谎仪？”
宋知绵轻点了一下头，又摇头，“心率需要肢体接触。”
傅云沂盯着她拘谨的表情，俯下身来，冷声道“那你猜猜我现在什么心情？”
他现在……
女孩闻言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似乎真开始观察起他来了。傅云沂顿时觉得无奈，甚至一点发泄的心情也没有了。
傅云沂皱了皱眉，正要站直身子，脖子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臂环绕住。
而后一个更为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角，身体的重心下坠，心也跟着猛然一坠。
傅云沂垂下眸，看到女孩那双带着雾气的眸子懵懂地凝着他，而后不解地皱了皱眉，又踮起脚来亲了一下。
她神情无辜，却做着最诱惑的事情。
傅云沂盯着她柔泽的唇瓣和潮湿的眼尾，目光暗了暗。
宋知绵第一时间就察觉感知被勾连了。
虽然耳边没有传来指令的声音，但瞬间的感觉仍然清晰。
她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抬眼瞥向一侧的落地窗。
两道交叠的身影映在落地窗上，也映入宋知绵眼底和屏幕上，江黯手一颤，差点打翻了旁边的水杯。
特别是看到傅云沂俯身回吻a02之后，他心里更像是被蚂蚁侵蚀过，烦躁难耐……明明那张脸不是宋晚晚的，明明一切进展超乎寻常的胜利，可他却没有一丝喜悦。
偏偏碍于温翡池在这，他不能表露太多。
“不记录了吗？”温翡池突然出声。
“抱歉……马上。”江黯低下头，在位置上坐下来开始调取数据。
温翡池便不再出声，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屏幕。
直到，女孩往后缩了缩，软声道：“…唔…疼。”
傅云沂的吻由重变缓，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讨好。
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竟然能将人的情绪引导成这样。
温翡池想，a03或许都没法做到和这个残次品一样好。他冷静地分析着，才察觉到手心一凉，钢笔的盖子不知何时被他攥开了，墨迹染了满掌。
他转身朝消毒室走去，再踏进门时解开了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轻吐出一口气。
【机身敏锐值：70】
【情感回馈值：80】
江黯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数据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抬眼看向屏幕一眼，但细微的声音仍然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耳里。
他只能靠近屏幕，看了三次注意力才渐渐集中。
从一行行数据上看下来，直到末尾一行时停住，17项，他记得是17项，为什么这里有多出了第18项？
紧接着，他还发现数值竟然随着a02的举止而慢慢波动起来。
“难道是……a02的自主意识？”
听到身后传来微响，江黯下意识将调出的数据删除，站起身来。
回头一看，温翡池并没有回来，属于档案室的楼层光亮着。
反而是培养皿里的s01，因为学生们仓促离开时没有关闭，此时正半阖着一双长眸，静静地漂浮在半空。
黑色袖管下，手背冷白，青筋分明。
明知道他此时听见看见也不会有任何想法，江黯心底还是泛起被窥探的不适。
他起身按下off键，直至看到培养皿完全暗下去，变成不可视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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