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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文学 > 易克秋桐_ > 060 在卧铺车厢里
 
车窗外大雪飘飘,寒风呼啸,一团漆黑,车厢内暖意融融,灯火通明。火车疾驶在东北大平原上,一直向西北方向的内蒙古大草原开去。

我和秋桐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卧铺上,大眼瞪小眼。秋桐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说话,虽然眼睛在看着我,但是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先打破沉默,没话找话说:“秋总,这车厢就我们两个啊,上铺竟然都没人,上次国庆节我和云朵回通辽,连硬座都没有了,还是买的站票……”

秋桐一怔,看着我,似乎刚才没注意我在说什么,说:“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心里一阵懊丧,原来秋桐根本就没注意听我说话,我只得又复述了一遍。

这回秋桐听懂了,看着我,突然莞尔一笑:“这上面不会有人了,这车厢直到终点,也就只会有我们两个!”

我一楞,看着秋桐:“秋总,你这话的意思是说……”

“这个你可以懂的!”秋桐恶作剧地看着我。

“这个我懂,可是,我想不明白……这不是浪费钱吗?”我说。

“必须的,没办法!”秋桐说。

“为什么?”我说。

“你很好奇?”

“是的,我想知道!”

“很简单,就因为若干年前,我乘坐火车,买了软卧,下铺,其他三个铺位都是男的,一开车,那三个男的就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我,有话没话地搭讪,目光里充满淫邪……而且,那三个男的脱了鞋之后,都不知多久没洗脚了,满屋子散发出脚臭味……最可恶的是,晚上10点后,他们说要睡觉,就把门关死了,把灯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还能睡着,就起来打开了灯,开灯后一看,吓了一大跳,下铺对过的那个男人竟然脱得只剩下三角裤衩,被子也不盖,正趴在那里佯装睡觉,上铺的两个也正贼眉鼠眼地探头往下看……我恶心之至,逃出那卧铺车厢,在走道里的座位上硬是坐了一夜,天亮才敢回去……”

我听了,点点头:“所以……你这次就……”

“是的,”秋桐点点头:“自那以后,我坐火车再也不敢买卧铺,都是买硬座,能不坐火车尽量不坐,尽量选择其他出行方式……这次,因为和你一起,我就买了卧铺车厢,却也不想再遇到那种不轨的男人,干脆索性就买了4张卧铺票,把这车厢包了……倒也省事!”

我说:“哦……没必要啊,和我一起出门,你尽管放心就是,没人敢对你有任何不轨行为,谁敢多看你一眼,我就揍死他!”

秋桐笑了,说:“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想有个顺利的旅途,不想惹麻烦,也不想给你添事,这样不是很省事安静吗?”

我笑了:“呵呵……”

秋桐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说:“没什么!”

秋桐抿嘴一笑:“易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啊?”

我忙摇头:“没啊,你此言何来?”

“现在是春运高峰期,大家都买不到票,我却一下子买了4张票2个人用,这岂不是故意捣乱吗?”秋桐说:“我自己觉得自己这样做挺坏的,不道德!”

我说:“都已经做了,还说这些干嘛啊,再说,又不是偷的抢的,花钱买来的,不要这么感觉!”

其实,我这话说的有些违心,我也觉得秋桐这么做有些过分,虽然不是炫富,但是有烧包不讲道德之嫌。这要是别人这么做,我一定会觉得义愤填膺,痛加指责,但是,这事是秋桐做的,我思维起来,自觉不自觉地就袒护起秋桐,因为在我从来的意识里,秋桐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永远都没有错,现在即使她是错的,在我看来,那也是个美丽的错误,她的所有缺点在我心里和眼里都是优点。

秋桐突然嘿嘿笑了下,接着说:“哎——这人啊,不能太完美了,世界上完美无缺的人是不存在的,我一直追求让自己完美起来,但是,觉得很累,自己给自己背上了一个精神的包袱,所以,我想,这偶尔做点坏事,或许还是不错的,我现在心里就有一种恶作剧的坏坏感觉呢……”

我听了呵呵笑起来,觉得秋桐带着一股孩子气。

“哎——我们该用晚膳了!”秋桐说。

我站起来:“好,我去餐车看看弄点饭回来!”

“不用,我去,我去看看有哪些俺合口的饭菜,你在这里等着吧,顺便把咱们的行李都弄到上面的行李架上去!”秋桐站起来说。

“那好吧!”我说。

于是,秋桐去了,我把我们两人的行李往行李架上弄,秋桐的那个大箱子好沉,估计里面除了她的随身物品就是带给云朵父母的东西。

过了半天,秋桐回来了,带回来好几个菜,还有米饭,以及两个一次性纸杯。

“易克,我想喝点白酒,你陪我喝,行不?”秋桐突然说。

“行啊,可是,这火车上好像没有白酒吧?”我说。

秋桐笑了下,接着爬上上铺,到行李架上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摸索了半天,下来,手里多了一瓶北京二锅头,还有两个牛肉罐头。

“呵呵……看,这不是?”秋桐摇晃了下手里的东西,得意地笑着:“这是我准备带给云朵爸爸的,好几瓶呢,咱们偷偷享用一瓶吧!反正云朵爸爸看不到,不知道……”

我笑了:“好!”

于是,我把菜肴在茶几上铺开,打开白酒,倒上,和秋桐开始对饮。

在这样的环境里和秋桐一起喝酒,我的心里觉得怪怪的,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喝了几口之后,秋桐突然说:“易克,那天你和阿珠在一起,在日本料理店门口,李顺很不礼貌,我代他向你和阿珠道歉……”

我忙说:“没事,没事,秋总你别介意,我早就忘记了……”

“你忘记了我可没忘,第一次见阿珠,就让她看到这些,我都觉得很无地自容了……”秋桐说:“等以后有机会再见到阿珠,我要当面向她道歉!”

我说:“不用,秋总,你太客气了……”

秋桐沉默了一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会儿看着我说:“易克,阿珠真漂亮,气质还那么好,工作也很不错,而且,我看的出,她对你挺好的,你可要珍惜啊,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很般配……”

我想,此刻,秋桐心里想的一定不止这些,她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洗脚的小伙计怎么能和美丽的空姐在一起,一个高贵儒雅的空姐怎么会看上一个洗脚的小师傅。她口里说很般配,说不定心里会觉得我这个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或者,如果她真的以为我和海珠很般配,那她就一定不再把我当成一个洗脚的伙计,她开始对我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对我故意隐藏或者潜伏的能力开始觉察高看。

我倒宁愿她觉得我和海珠不般配。

我说:“秋总,你想多了,阿珠是我朋友的妹妹,我只是把她当做自己妹妹来看的!”

显然,我这话说的很心不由衷,因为我自己觉得这话都很虚,没有底气。

我的心虚当然逃不过聪慧的秋桐的眼睛,秋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真半假地说:“哦……是吗?易克,果真如你所言,你把阿珠当妹妹看,可是,我却分明从阿珠的眼里看到,她看你好像不是一般哥哥的眼神哦,呵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谈恋爱这事,还用掖着藏着吗?”

秋桐的话说的当然正确,如果在别人面前,我会承认我和阿珠的关系,可是,在这个浮生若梦的现实版面前,我却不由自主不想不敢不愿意承认了。

秋桐这时的脸色有些微红,看起来格外动人。

“说真的,易克,我很喜欢阿珠,没见面通电话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见了她之后,更加喜欢她了,她是那么温柔善良美丽有气质有修养的一个女孩,这样的好女孩,你真的要好好珍惜,不要错过……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相知相交的知己,难啊,不容易……”秋桐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酒气。

我没有说话,想起了那晚和海珠的差点鱼水之欢,不由心跳加剧,又不由想起海珠和我说的那些话,看着面前的秋桐,想着虚幻里的浮生若梦,心里顿感分外纠结……

这时,秋桐也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酒杯,眼神变得又怅怅起来,还有几分忧郁……

卧铺车厢内很静,只有火车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在有节奏地响着。

看看车厢外,风雪依旧在肆虐,雪花扑打着窗户玻璃,很快化成一道道水痕。

车厢内似乎越来越热,我脱了外套。

秋桐似乎也觉得热了,也脱了外套。

此时的秋桐,穿着一件淡蓝的的羊绒衫,上身的线条毕露,修长白皙的脖颈下面,是丰满高耸的胸脯,离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看了一眼,心跳加剧,额头不由冒出汗来。

这是秋桐,更是浮生若梦,是我的梦中女神,是我虚幻世界最亲近的知己,是称呼我“客客”的若梦啊,此刻,她就在我的眼前,和我近在咫尺,假如不曾有现实的存在,假如她知道我是客客,假如我和她都永远活在虚幻里,此刻,我要是将她揽到怀中,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假若我真的能够拥有秋桐,那么,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我的脑海里都会荡然无存,都会成为一粒尘埃……

我痴痴地想着,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这时,秋桐似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里陡然一惊。

秋桐只是一瞥,瞬间就将我的春梦击碎,瞬间就将我拉回到可怕而又可恶的现实,我急忙深呼吸了一下,掩饰般地拿起筷子夹菜吃。

秋桐的脸色更加红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我又要犯以前花痴的毛病。

秋桐似乎意识到我关注了她的胸脯,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外套,但是,接着,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似乎觉得此时这样做,会伤了我的自尊。

我不敢再看秋桐的胸脯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了,自顾干巴巴地吃菜喝酒。

一会儿,秋桐恢复了常态,举杯和我喝酒,我眼皮也不敢抬,和秋桐碰杯后喝了一大口。

二锅头的酒劲实在是不小,我喝了都微微觉得觉味,秋桐那一杯几乎快喝光了,自然也会有更加浓郁的酒意。

秋桐光喝酒,却几乎不吃菜,放下酒杯,又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我偷眼看了下秋桐,秋桐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看来,她是越喝越热了。

“易克,我问你一个问题,”秋桐没有看我,依旧看着窗外,突然说:“你相信在我们这个现实的世界之外,还会有另一个虚幻的世界吗?”

我的心一颤,我明白刚才秋桐在想什么,一定是我给她的扣扣留言回复让她有了某种触动。

我让自己镇静下来,说:“秋总,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什么虚幻的世界?难道是鬼生活的那个世界?”

秋桐转过脸看着我:“自然不是,我说的虚幻的世界,是现实世界里客观存在的,但是又看不到摸不着的另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大家是看不到对方的,但是,却又真真切切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虽然虚幻,但是和现实却又互相交融着……”

我做恍然大悟状:“哦……是这个意思啊,我想应该是存在的,比如手机短信,比如网络交流……”

“嗯……”秋桐点点头:“那么,你觉得这种虚拟和现实,有多远的距离呢?”

我说:“这个……不好说,要看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大家沟通交流的程度,程度浅了,十万八千里远,程度深了,咫尺距离……”

“那么,你觉得这种虚幻的空间是真实的吗?”秋桐看着我。

“当然是真实的!”我说。

“为什么呢?”

“虽然这个空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人是真实的,人的思想是真实的,只要有真实的人真实的思想存在,那么,这个空间就是真实的,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嗯……你说的对……”秋桐点点头,又说:“你说,虚拟会变成现实吗?”

“虚拟能否变成现实,取决于现实中的人,取决于现实中人的作为,就看现实中人的主观意识,敢不敢能不能有没有魄力和毅力以及决心去改变现实,去和现实抗争,客观世界是不可改变的,但是,人的主观世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可以去靠人的主观意识去改造的……”我的心突然死水微澜了一下。

听我说到这里,秋桐的眼里蹦出一丝火花,但是,瞬间就熄灭了,秋桐的眼神立刻就黯淡下来。

秋桐的眼神黯淡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那微澜的死水顷刻也恢复了平静,我知道,性格决定命运,秋桐的性格决定了她做人的原则,决定了她不会不能去和老李夫妻抗争,去和现实抗争。

一会儿,秋桐幽幽地说:“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有虚幻的东西才是美好的,那种美好让人久久流连,不愿意走出来……现实是苦涩的,很多人宁可选择虚幻的甜,也不愿意品尝现实的苦……人下意识里总是想逃避现实的,虽然那虚幻的美好是海市蜃楼,是昙花一现,甚至会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秋桐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奈和忧郁。

我默默地听着品着秋桐话里的意思,不做声。

我突然很想抽烟,不由自主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但是想到这是封闭的卧铺车厢,就又作罢。

刚要打算把烟盒放回口袋,秋桐突然说:“易克,我想抽支烟——”

我有些意外,看着秋桐:“你想抽烟?干嘛?”

“不干嘛,就是想抽颗烟,怎么?不给?”秋桐淡淡地说着,眼里突然露出几分桀骜不驯,还有一丝野性。

这是我第一次从秋桐的眼里看到这种东西,不由感觉到了几分刺激和新鲜。

“给——”我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秋桐。

秋桐接过来,抽出一颗烟,刚要点着,突然停住了,看着门口,对我说:“你去把门推上!”

秋桐讲话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有丝毫觉得不适,甚至觉得有些荣幸,乖乖去推死了门。

等我回来,秋桐已经点着了香烟开始抽了,袅袅的一缕青烟在她面前升起,青烟后面,是秋桐冷峻而又伤感的面孔。

看着秋桐的样子,我觉得心里很疼,十分后悔自己不该给她留那段话,她此刻心里一定很伤感和纠结。

但是,这已经无法挽回了。

一会儿,秋桐说话了,声音很平静:“易克,我给你说这些话,你觉得很意外,是不是?”

我心里当然不觉得意外,但是,我还是点点头:“是的,很意外!你遇到什么事了?”

“我?”秋桐笑了下,掩饰说:“没,是我一个朋友遇到了一些事,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颇有感触,就和你交流一下……”

很明显,秋桐是在撒谎,我此时当然不能揭穿她的谎言,于是就点点头:“哦……秋总倒是很有思想的人,感触很深啊……”

秋桐微笑了下:“易克,难道你没有觉得你刚才的话很值得回味很有见地吗?我倒是觉得,你是个有思想的人……”

我的心一跳,努力笑着:“我哪里有什么思想了,刚才是胡言乱语而已,秋总过奖了!”

秋桐没有理会我的话,轻轻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易克,你刚才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你的思维方式,和他有点相似之处……”

我的大脑懵了一下,强笑着:“哦……是吗?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呢?”

“我那朋友……”秋桐喃喃地说:“我那朋友……是做企业管理工作的,一个出色的营销专家……他不但对营销很有见地,而且,对人生亦有很多深度的思考……一个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现实主义理想者……”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秋桐对那个世界亦客的当面评价,心里不禁有些激动,有些受宠若惊,说:“他真的有那么出色吗?”

“当然,”秋桐似乎对我的疑问有些不悦,看了我一眼,又有些陶醉地说:“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起码在我眼里是,虽然他现在并没有处在人生的辉煌点,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让周围所有的人仰视……”

秋桐的声音里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自豪。

我心里愈发激动愈发荣幸愈发冲动了,脱口而出:“你那朋友是哪里的呢?”

“浙江宁州的!”秋桐说。

“哦……和我一样,也是南方人啊!”我说。

秋桐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在拿自己和他攀比,似乎觉得我有些攀比不上,说:“你是云南人,他是浙江人,你们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我不知秋桐这话是否还有另一层意思,不单是说我和他的地理位置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包括综合能力和素质。

我不知道,今后和秋桐在一起工作,这样的交流多了,会不会让秋桐看出我和亦客更多的相似点,虽然我努力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毕竟我和亦客是同一人,有时还是难免露出迹象的,特别是我在酒后心里防备松弛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能不能在这方面做得足够完美,我知道在睿智敏锐的秋桐面前,稍有不慎,就会落马现了原形。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担忧,又暗暗提醒自己今后要切实注意,从思想上高度重视起来。

喝完酒,吃完饭,抽完烟,我收拾残局,然后出去倒垃圾,秋桐则摇摇晃晃站起来,也出来了,走向车厢的另一端,可能是要去上卫生间。

我们坐的这趟车是绿皮车,中国目前最陈旧最简陋的一类列车,倒完垃圾,我想去看看其他车厢。出了软卧车厢,迎面感觉到了一股冷气,这趟列车,除了软卧车厢,其他车厢没有暖气,前面硬座车厢里人满为患,过道里走道里都坐满站满挤满了人,行李架上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空气十分污浊,大多数人在昏昏欲睡。看乘客的装束,绝大多数都是在外打工回家过年的民工,旧毡帽朋友,不少女的怀里还抱着孩子。

生活真不容易啊,我感慨了一下,接着走回来。

刚回到车厢里不久,秋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抱孩子的妇女。

“来,大嫂,进来!”秋桐先进来,然后回头热情地招呼那位背着包裹怀里抱着熟睡孩子的表情怯怯的妇女。

妇女进来后,秋桐对我说:“我刚才去卫生间,在软卧车厢和硬座车厢的交汇处,看到这位大嫂正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外面很冷,大嫂和孩子都冻得瑟瑟发抖,我就把她们叫来了——”

原来如此,我忙站起来帮大嫂接过怀里的孩子,秋桐又帮大嫂解下包裹。

秋桐指着上铺对大嫂说:“大嫂,这俩铺位没人,你和孩子就睡上面吧!”

大嫂怯怯地说:“妹子,这……这怎么使得,俺没有买到硬座,买的是站票,这可是软卧,俺可付不起这车票啊……等查铺的来了,俺们可是要被罚钱的……”

秋桐从我怀里接过孩子,一本正经地对大嫂说:“大嫂,别担心,这上铺是我两个朋友买的票,他们临时有事不来了,就空出来了,反正空着也是浪费,你和孩子尽管在这里睡,不要钱……查铺的来了,我手里有车票呢……”

大嫂感激地看着我和秋桐说:“哎——谢谢你们了,太谢谢了,其实俺受点冻倒是不怕,就是苦了孩子……妹子,兄弟,你们可真是好人啊……”

我看看秋桐,她此刻竟然面有愧色,努了努嘴角,不再说什么,忙着协助大嫂上了上铺,又把仍然在熟睡的孩子在另一张上铺安顿好,盖好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

我也把大嫂的行李放上了行李架。

大嫂或许很疲倦,很快就熟睡了。

这时,我和秋桐又坐回远处,秋桐冲我悄声说了一句话:“哎——这做了坏事老觉得心里不安,这下子行了,弥补回来了……”

说完,秋桐突然吐了下舌头,得意地笑了下。

看着秋桐那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的笑脸,我忍不住想伸手捏下她那小巧精致的鼻子,但是,敢想不敢做。

“哎——睡吧,云朵她大哥!”秋桐关好车厢的门,关死灯,回到铺位上躺下,拉上被子,念叨着:“有大保镖在此,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车轮滚滚向草原啊,明天就可以见到冬日里那白雪皑皑的大草原了,兴奋中……晚安……”

“晚安,秋总!”秋桐虽然借着酒意在和我开玩笑,我却不敢放肆。

很快,秋桐安静下来,似乎进入了梦乡。

我躺在铺上,寻思着今晚和秋桐的谈话,许久没有睡着……

直到过了沈阳站,我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睡梦中,我梦见了云朵,梦见我和云朵在秋日里那壮观美丽的大草原上纵马驰骋的情景,梦见在那弯弯曲曲的小河边云朵让我将鲜花插在她发髻含羞问我她美不美的场面,梦里,我依稀听到了云朵那悠扬婉转的动人歌声……

倏地,我又梦见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云朵……

蓦地一个激灵,我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我又一个激灵,秋桐正坐在对面的铺位上,胳膊肘放在茶几上,手托着下巴,正用沉思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秋桐。

这丫头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看了我多久了?她这么看着我看吗?在研究让她捉摸不透的我?还是在想念空气里让她牵肠挂肚的客客?

秋桐似乎被我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猛然醒来,浑身一颤,急忙将视线移开,然后若无其事地轻轻舔了舔嘴唇,说:“哎——天亮了,你睡醒了……我刚醒了没几分钟……”

说完,秋桐拿起自己的洗涮用品,出去洗脸刷牙了。

我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看看窗外,整个一银装素裹的世界,全是白色,天空中的雪花依然在飞舞,下了一夜的暴风雪似乎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

我起床,也去排队洗涮,遇见列车员,问了下,再有2个小时到通辽。

回到车厢,秋桐已经去餐车买回了早餐,正邀请已经睡醒的大嫂母女同吃。

大家边吃边攀谈起来,谈话中,得知大嫂是和老公一起带着孩子在星海一家服装加工厂打工的,此次她是带孩子回家过年,问其老公为何不回去过年,大嫂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说因为他老公平时表现积极,被老板提拔为班长,这次老板选了几个人节日值班,她老公有幸被挑中,所以她才自己带孩子回家过年。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和荣光的,”大嫂说:“一来说明老板看得起,二来呢,一天可以发3天的工资,能多挣不少钱……”

我和秋桐对视了一眼,我的心里颇有感慨,问大嫂是哪里人?大嫂说是通辽人,接着大嫂问我们要去哪里?我说了云朵家的地址,大嫂说那里她知道,我们从通辽下车转公交车和她正好同路,她家就在公路边的村子,然后从那儿下公路去云朵家,那儿离她家大概有30多公里,属于比较偏僻的牧民安居新村,不过大嫂说这样大的暴风雪,那条土路肯定已经封了,看不见了,要等晴天化冻才可以过去。

我一听,急了,这晴天倒是好说,但是化冻得几时啊?这么冷的天气,春节前也够呛啊!

我看了一眼秋桐,她脸上也露出了焦急忧虑的神色。

“大嫂,我们要去那里看望一个朋友的家人,来回时间都比较紧,耽搁不起啊,你是当地人,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帮帮我们呢?”秋桐说。

大嫂听秋桐这样说,考虑了半天,说:“法子倒是有一个,那就是要找一个当地熟悉地形的向导带你们去,车子肯定是过不去,要么骑马,要么坐马拉爬犁……”

“那向导好不好找?”我心中来了希望,问大嫂。

大嫂又想了下,说:“嗯……这样吧,你们下车后,先和我一起到我家,我问问我公公,他是草原放牧的老把式,周围上百公里的地形,没有他不熟悉的……我让他送你们过去……”

“呀——太好了,”秋桐高兴地叫起来,说:“大嫂,那就麻烦你和你家公公了,只是,这样的天气,老人家的身体……”

“那没问题,我公公身体解释着呢,虽然说60岁了,但是骑马放牧割草运料清理牲畜圈,那是样样都行,丝毫不比年轻人差!”大嫂脸上又现出自豪的表情:“妹子,千万别说麻烦,这回家的路上幸亏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不然,孩子还真冻坏了,我正琢磨怎么报答你们呢……正好机会来了……”

我说:“大嫂,你别客气,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我还是会给你公公付报酬的,不能让老人家白白劳累……”

大嫂脸上露出被伤了自尊的表情,不悦地说:“大兄弟,你怎么眼里就看着钱了,俺们是没多少钱,但是,却也不能收你们的报酬啊……这幸亏还是在我跟前说,要是被我公公听见,那他肯定就火了,绝对不会带你们去了,他的脾气可是倔着呢……我们草原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客热情爽朗……”

大嫂的话说的我有些羞愧,脸上火辣辣的,又有些感动。我不禁又想起了善良憨厚淳朴的云朵一家人……

秋桐看着我的窘态,“噗嗤——”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嫂带孩子去卫生间的时候,秋桐喜滋滋地随我说:“易克,咱们这就是应了那句古话,好人有好报啊……”

我点点头:“是啊!”

“哎——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马拉爬犁呢,坐在爬犁上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驰,那感觉一定特棒!”秋桐带着神往而有些兴奋的表情说。

秋桐的话让我心里也不觉兴奋起来。

上午10点多,我们到达通辽,接着又乘坐公共汽车顶风冒雪折腾了2个小时,到达大嫂家。

在大嫂家,我们受到了大嫂公公和婆婆的热情接待,大嫂的公公是蒙古人,身材魁伟,看起来很结实,下巴上两腮留着长长的胡子,饱经风霜的古铜色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相比当年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彪悍的蒙古汉子,虽然大嫂公公汉语说得有些生硬,但是并不妨碍沟通。

坐在大嫂家热乎乎的炕上,我和秋桐美美地喝着甘甜的马奶,品着干脆的奶酪,吃了一顿味道鲜美的手抓羊肉。

我和秋桐称呼大嫂的公公为大伯,他爽朗地答应着,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和秋桐吃饭的当口,大伯已经在外面套好了爬犁,准备好出发。

临走时,秋桐有些过意不去,拿出两瓶精装的红星二锅头送给大伯,大伯痛快地收下了。

然后,大伯让我和秋桐坐到爬犁上,坐稳后又拿出两件厚厚的毛毡子让我们裹在身上御寒。

“这是狼皮毡子,是我早年自己用打的狼皮做的……”大伯用生硬的汉语对我和秋桐说。

我不禁对大叔肃然升起一股敬意,我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大伯纵马奔驰在草原上捕狼的情景……

看看秋桐,也带着和我同样的表情敬畏地看着大伯。

“好了,姑娘,后生,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大伯坐在我们前面,挥舞马鞭,“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中炸响,两匹马儿争先恐后地奋蹄前行,我们的爬犁在雪地上开始快速滑行,在风雪中直冲那茫茫的无边雪原而去。

风雪中的草原看不到任何路径的痕迹,茫茫大雪覆盖掩埋了草原上的所有踪迹和荒草,除了白色,就是白色,除了阴暗的天空,就是无垠的银白世界,周围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和树木,只有我们的爬犁在雪中前行。

旷野中很静,我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噗噗的有节奏的马蹄声……

大伯对路况很熟悉,驾驭着爬犁向着远处苍茫的天际奔去……

我看看秋桐,她正带着欣喜和新奇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

“哎——嗨——咦——哟——”伴随着马鞭清脆的响声,风雪中突然响起了大伯沧桑而粗狂的声音:“哟——呀——唻——哦——”

我和秋桐被大伯的声音所吸引,一起看着前方,侧耳倾听大伯的高亢歌唱。

“……草原上的马儿快奔驰哟,我赶着爬犁好自在……天上的雄鹰快飞翔哟,我在草原上紧紧追随……幸福的花儿正怒放哟,我心上的人儿在等我归……美丽的姑娘莫心急哟,你的亲人正在把家回……”大伯高昂的歌声在旷野里飘荡……

大伯的汉语讲得不太流利,但是用汉语唱起歌来吐字发音却分外清晰顺畅。

我和秋桐凝神听着,此情此景,这歌曲听起来分外感人,甚至有些苍凉和凄婉。

秋桐入神地听着,脸上露出感动的表情,眼角甚至泛出晶莹的东西。

此刻,我深深体会到,生命中有无数中感动,但是,有一种感动叫做沧桑,还有一种感动叫做善良。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云朵家,此时,这个牧民安居新村一片静谧,看不到人迹,从窗口透出的点点灯光里,可以知道牧民们都在家中。那房顶烟囱冒出的袅袅炊烟告诉我们,此刻,大家都在做晚饭。

风雪依旧在肆虐,寒风在房屋的空隙间飞窜着,发出阵阵怪吼。

在云朵家门前,大伯勒住马的缰绳,“嘘——”,爬犁停在云朵家门口。

云朵家亮着灯光,屋顶的烟囱正在冒烟。

“到了——”大伯跳下爬犁转过头对我们说,同时拍打着着身上的落雪。

我和秋桐开始下爬犁,取下行李。

大伯迈开大步,率先走向云朵家门口,边走边爽朗地喊道:“老哥哥,家里来客人了——来贵客啦——”

随着大伯的喊声,门开了,云朵爸爸妈妈出现在门口,看到我们,一下子愣了,接着就惊喜起来,忙请我们进屋。

一进屋,我就感觉到了融融的暖意,屋子正中炉火正旺。

“哎——秋总,小易,你……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看这大雪天的……”云朵妈妈边请我们坐下给我们倒热奶茶边高兴地说。

“婶子,我们是出差经过通辽,正好顺便来看看你们二老!”秋桐笑呵呵地对云朵妈妈说,接着又指指大伯:“大雪天,我们找不到路,亏了大伯带我们来的呢……大伯家就在公路边……”

“来,老哥——抽支烟——这风雪天可是辛苦你了!”云朵爸爸亲热地递过一支香烟。

“呵呵……不用,我抽不惯那烟,太平和,我还是喜欢抽这个——”大伯爽朗地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根旱烟管,插进烟袋里撮了一锅旱烟,就着炉火点着,有滋有味地吸起来,边说:“这俩娃儿可是城里来的好人啊,在来的时候火车上,我那儿媳妇带着小孙女没买到座位,他们给提供了软卧床铺啊……”

我和秋桐笑笑,秋桐说:“大伯,别客气,应该的,反正那铺位也空着……”

“反正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大伯乐滋滋地说:“回家儿媳妇一说你们要来这里,我当然没二话了!”

云朵父母点点头,云朵妈妈接着问我们:“哎——秋总啊,这都快过年了,云朵也快放假回来过年了吧?一年到头,我和她爸都在家盼着这几天一起团圆呢,他弟弟巴特尔估计也放假了,估计这两天就能到家……”

我和秋桐对视了一眼,然后秋桐笑了笑,看着云朵父母说:“叔,婶子,云朵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啊——咋了?”云朵父母有些意外地看着秋桐。

“嗯……是这样的,”秋桐斟酌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公司春节期间要安排人加班值班,云朵呢,现在是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她分管的那块,需要有人值班,脱不开身……”

“哦……”云朵爸爸似乎听明白了,有些遗憾地说:“是这样啊!”

“春节值班啊,”云朵妈妈脸上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说:“怎么会这样啊,唉……你说这丫头,怎么早不和家里说声啊,她可是好久没给家里打个电话了……”

云朵爸爸这时说:“老婆子,你别唠叨了,孩子在外面干的是大事情,公家的事,不比家里,咱不能扯孩子干事业的后腿……再说了,这屯子里的电话线自从入冬第一场大雪起就被风刮断不通了,还没修好,孩子怎么打电话回来?就是要打电话,也得等电话线修好了再说啊……”

我一听,冒出一身冷汗,看看秋桐,脸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时大伯插进话来,对云朵妈妈说:“老嫂子,你家当家的说的在理,孩子在外做事情,那是公家的活,要多支持孩子的事业啊,我家那孩子也是这样的,春节在厂里加班不回来过年了,咱们得多理解才是……再说了,孩子要回家,有的是机会,也不必非得过年这几天……”

大伯和云朵爸爸这么一说,云朵妈妈不言语了,转过脸去,擦擦眼角。

可怜天下慈母心,儿走千里母担忧啊!看着云朵妈妈的神态,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秋桐紧紧咬住下嘴唇,怔怔地看着云朵妈妈,眼里露出羡慕的神情,还有几分凄凉。

接着,秋桐突然笑了下,说:“叔,婶子,云朵虽然人没有回来,但是,她让我们给您二老捎回来一些东西,是公司发的年货……”

说着,秋桐起身弯腰打开箱子,开始往外拿东西。

秋桐买的东西可真不少,除了送给大伯的两瓶二锅头,还有4瓶精包装的北京二锅头,其他是:两盒星海特产——辽参、两条白鳞鱼、两条大黄花鱼,还有一些肉制品和干果……

秋桐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放在饭桌上,看的大家眼花缭乱。

“哎呀——这孩子发了这么多年货啊,都是稀奇珍贵的玩意儿,”云朵爸爸说:“这些东西可是值不少钱啊……”

“呵呵……这只是公司福利而已,还有呢……”说着,秋桐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递给云朵爸爸:“叔,这是云朵让我们捎回来的钱,这是一部分是她平时的积蓄,还有就是公司的年终奖金……总共3万块,您收好!”

“啊——这孩子捎回来这么多钱!”云朵爸爸吃惊地说:“以往她一年的工资也不过2万多块,除去吃喝自己平时用,能带回家来的不到一万块,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奖金,今年怎么这么多呢?”

云朵妈妈也带着诧异的表情。

秋桐脸色微微有些红,似乎对撒谎有些不适应,一时没有说话。

我怕秋桐露馅,忙说:“叔,婶子,云朵现在是公司的中层领导,职位比以前高了,收入自然多了,还有,今年公司效益好,奖金也多……”

“哦……”云朵爸爸点点头,将信封交给云朵妈妈,云朵妈妈小心翼翼地拿着,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一抖,突然想起云朵父母去星海看云朵回来时我将那一万五千块钱悄悄塞进云朵爸爸大衣口袋的事情。我知道,云朵父母回来后,肯定能看到这笔钱,此刻云朵妈妈突然深深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心不由忐忑起来,有些不安。

幸好,云朵妈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进了里屋。

我的心暂时平息下来。

这时大伯对云朵爸爸说:“老哥,你很幸福啊,摊着这么一个能干又孝顺的好闺女,还有,你家娃娃也很幸运,能摊着这么好一个老板,这娃娃还真看不出,是一个公司的老总,很有能耐啊……”

说着,大伯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秋桐。云朵爸爸也点头:“是啊,秋总很能干,对俺家娃娃也很关心,这娃娃的进步,都是亏了秋总的关照啊……”

秋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伯,叔,您过奖了!我的工作正是因为有云朵这样的好兄弟姊妹支持,才能有点成绩,这功劳,其实都是大家的,我应该感谢他们才是……”

大伯呵呵笑起来,在鞋帮上磕磕烟锅,然后大声冲着里屋喊:“老嫂子,快拿酒来,俺第一次到你家来,也不客气了,讨酒喝了——”

“哎——这就来!”云朵妈妈答应着从里屋出来,边又用手擦拭了下眼角,笑着说:“大兄弟,今儿个你和这俩娃都是俺家的贵客,我就给你们上吃的喝的……”

说着,云朵妈妈就进厨房。

秋桐站起来:“婶子,我给你打下手……”

说着,秋桐也进了厨房。

很快,一顿带有典型蒙古风味的丰盛晚餐准备好了,大家一起盘腿坐在温暖的炕上,准备开席。

窗外,寒风凛冽,挟裹着雪花拍打着窗棂,和室内的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云朵爸爸端起一碗马奶酒,唱起了献酒歌。

大家都端着酒碗,看着云朵爸爸真挚淳朴的表情,听着那古老而又沧桑的歌曲。

然后,大家一起端着酒碗,大碗喝酒。

然后,大伯端着酒碗,又唱起了祝酒歌,声音依旧是那么嘶哑而又粗犷,带着草原人浓浓的豪放。

我和秋桐带着感动的表情听着这人世间最动听的歌曲,一碗一碗地喝着浓郁的马奶酒,吃着各种奶酪点心和略带膻味的羊肉。

看着这些脸上带着幸福和满足表情的淳朴牧民,想到我破产和失恋以来的那些坎坷和经历,还有我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幕一幕,我突然感到了人世间最美好最原始的一种东西,感到了幸福的真正意义,什么是幸福?平凡!

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最永恒的幸福就是平凡,人生中最长久的拥有就是珍惜!

我又想到了正躺在医院病床上依旧沉睡的云朵,那是大草原最温柔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儿,她要是知道我此刻正在她家的炕上喝酒,会作何感想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味道的凄凉和悲楚……

那一晚,在云朵家的炕头上,我彻底将自己放纵,刻意放开了自己的酒量,和云朵父母以及大伯一碗又一碗地喝着,说着,笑着,唱着……

我是如此,秋桐似乎也是带着同样的心理,喝得很放开,笑得很极致……

最后,我和秋桐都喝醉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醉过,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醉倒在云朵家的炕上。

等我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我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清香气味的厚厚的崭新棉被,身旁传来大伯沉重而投入的鼾声。

秋桐应该也睡了,应该就在我隔壁的炕上,躺在和我同样暖和的被窝里。

此刻,不知她有没有醒来?

窗外,没有了风声,很静,似乎雪已停。

透过窗户的玻璃,我看到了深邃清冷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天晴了。

草原的冬夜,分外静谧,格外安宁,万籁俱寂。

我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12点10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安,草原,我魂牵梦绕而又刻骨铭心的科尔沁大草原!

第二天,吃过早饭,太阳出来了,照耀着白茫茫的无边雪原,分外炫目而壮观。

我和秋桐告别云朵父母,坐上了大伯的马拉爬犁,要走了。

临走之前,云朵的妈妈显得很是心神不定,站在爬犁前,欲言又止。

“婶子,您还有什么事儿吗?”秋桐问云朵妈妈。

云朵妈妈终于开口了,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看着秋桐说:“秋总,我想问一下,那个……那个云朵和张小天的事儿,现在咋样了?”

我听了,心里一怔。

秋桐也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秋桐不善于撒谎,她一定很难回答云朵妈妈的这个问题。

我于是含含糊糊地说:“婶子,云朵是大人了,她自己的事情会处理好的,您放心就是!”

“哦……”云朵妈妈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恍惚。

我不敢再看云朵妈妈的眼神,转脸看着远处白色的雪原,阳光下的雪原有些耀眼,反射过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坐着大伯的马拉爬犁回到公路,谢别好心的大伯一家人,我和秋桐接着又乘坐公共汽车回到通辽,上了回星海的火车。

火车开动后,无意中我一摸棉衣外侧的口袋,突然摸到了鼓鼓囊囊的一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软布包,打开,是厚厚一沓现金。

不用数我也知道,这是一万五千块钱。

坐在火车卧铺的车厢里,我呆呆地看着这些钱,怔怔发愣。

秋桐看着我的神态和这些钱,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晌,我出了口气,将钱慢慢包好,收起来,看了看秋桐。

秋桐冒出一句话:“好人遇上好人了……”

“我能算吗?”我说,不由想起自己已经和云朵发生了那种关系。

“算,能算!”秋桐说。

我没有在说话,沉默了。

秋桐也沉默了。

车厢里静静的,只有火车发出的隆隆声音。

良久之后,秋桐说:“昨晚,我喝醉了,怎么睡下的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看看时间,是12点10分,蓦然发现自己躺在暖融融的炕上,盖着崭新的厚棉被,那会儿,风停了,雪住了,从窗户里看出去,满天都是繁星,周围一片寂静……”

我睁大眼睛看着秋桐,那一刻,我震惊了。

秋桐看着我的眼神,说:“你怎么了?”

我木木地不说话,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秋桐。

“喂——易克,说话!”秋桐伸出手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发什么呆呢?”

我回过神来,看着秋桐说:“你说的是真的?”

我这话纯粹就是多余凑字数骗银子,秋桐说的当然是真的。

“昂——”秋桐说:“废话,我骗你干嘛?”

“额……”我回应了一声,嘴巴仍旧合不拢。

“你咋了?干嘛这样?这个,有什么不正常的吗?”秋桐说。

“昂——”

“昂什么昂,说话!”秋桐看着我。

“额……”我定定神,说:“很巧,那一刻,我也醒了,看看时间,正好也是12点10分,和你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惊人相似……”

“额……”这回轮到秋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真的?你在开玩笑撒谎吧?”

“你可以不信,我不解释!”我说。

“那就是真的了?”秋桐又说,嘴巴半张着。

“我说了,不解释,多说无益!”我说。

“介个……介个……不可思议!”秋桐没有再追问我,自己喃喃地说着,眉头紧皱着,托起下巴,看着窗外,渐渐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秋桐在想什么,我自己的心却起落不停……

回去的路上,秋桐和我没有再多交谈,自己半躺在铺上,神情怔怔的,似乎在深思什么事情,眼里的忧郁和落寞越来越浓郁。

看着秋桐的表情变化,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

第二天上午,我们回到星海,下了火车,我和秋桐在火车站广场正要分手,看见张小天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正走过来,于是打个招呼。

张小天看见我和秋桐在这里,神情有些意外:“秋总,易克,你们……”

我直言不讳地说:“我和秋总去看云朵的父母了,刚下火车!”

张小天的神情一怔,眼神接着黯淡下来,似乎想极力回避回避这个话题,却又忍不住问我:“哦……他们好吗?”

“好,很好,云朵的妈妈还问起你了!”秋桐站在旁边说。

张小天的脸一下子红了,脸上的神情极其尴尬。

我说:“你这是……”

“我要回家过年的!”张小天说。

“嗯……”我点点头:“那走吧!”

秋桐冲我们点了点头:“我先走了,各位,再见!”

说完,秋桐先走了。

“易克,别忙——”张小天叫住我。

“有事吗?”我停住脚步看着张小天。

“我……我想知道云朵最近怎么样了?”张小天说。

我看着张小天:“你很关心这个?”

“我……我就是想知道……”张小天心虚地说:“毕竟,毕竟我和云朵有过那么一段……”

“云朵还是现在那样!”说完,我径直离去。

看到现在的张小天,我有一种无语的感觉,总觉得这是个悲剧命运的人物,虽然他现在混得不错。

走在星海的大街上,年味越来越浓了,家乐福、麦凯乐、大润发门口都热闹非凡,生意火爆,大家都在购置过年的东西。

看着超市门口川流不息带着大包小包的人群还有坐在门前广场乞讨的几个流浪者,我明白,节日的欢乐,不属于穷人,万家团圆同庆九州的时刻,不属于这个社会底层的人,几家欢乐几家愁。

社会永远是不公平的,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永远是不平等的。

想起云朵的父母,想起张小天要回家跟父母多年,我想起了家里的爹娘,就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告知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今年过年不回家。

妈妈接的电话,听了我的话,虽然声音里很是不乐意,带着深深的遗憾,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担心她和爸爸。

打完电话,我又想起秋桐,想起小猪,想起那些千千万万的孤儿,忽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起码在每一个团圆的节日,我不管回家不回家,都还有父母可以联系,都还有父母可以叮咛,而她们,没有。

我不敢去想象这么多年来,秋桐的每一个春节是怎么过来的。

或许,秋桐是用拼命的工作和酒精的麻醉来打发自己心中那无尽的孤独和哀愁,让自己在那样的时刻没有心思没有思绪去想更多,让自己在浑浑噩噩的迷醉中度过那难捱的时刻。

回来之后,我直接去打印社将李顺给我安排的3个方案打印出来,准备呈交给李顺,这就要过年了,是时候了。

打印完方案,装订好,我拿着方案出来,刚要准备去李顺公司,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嗨——老伙计,小兄弟——”

回头一看,是久违的红鹰家电集团的王董事长。

看见这家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鸟人,明明和我谈好了订一万份报纸的协定,最后却变卦了,被人家诱惑去了。不讲信用的家伙。

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做生意的人,追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虽然我和他达成了口头协议,但是没有签订正式合同,他这么做,也无法让人说什么。

饶是这么想,我的心里依然不痛快,不冷不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哦……王董事长啊,这么巧遇见你了!”

王董事长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和冷淡,但是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主动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摇晃了几下,说:“老弟,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混口饭吃而已!”我说。

“听你们公司的秋总说你现在做的不错,暂时离开了发行公司一阵子,年后就又要回去上班了……”王董事长说。

“哦……你什么时候见到秋总了?”我有些意外。

“就在几天前啊……”王董事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秋总主动到我那里拜访我了,说是年前走访看望老客户,弄得我当时很尴尬,这报纸都没订你们的,秋总却还来拜访,我当时心里那个难堪啊……”

“哦……”我看着王董事长,心里想,叫你难堪是必须的,就得这样。没想到秋桐还专门去年前走访这个鸟人。对于秋桐去拜访王董事长,我此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多此一举,浪费精力。

“不过秋总倒没事一般地谈笑风生,说大家不管做成做不成买卖,仁义都还在,都还是朋友,即使不订你们的报纸,也还是你们的客户,毕竟,大家是打过交道的……”王董事长继续说:“难得啊,秋总一个小女子,有这么宽广的胸怀,一看,她就是能成大事者……”

王董事长的话让我心里有些自惭,却又有些舒畅。

“哎——其实订报纸那事我正后悔呢,不该订那都市报的,心里正有想回头找你们的想法,却又怕吃你们的闭门羹,碰钉子,正犹豫呢,秋总就来了……”王董事长又说。

我眼睛一亮,看着他:“此话怎么讲?”

“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被人家说转了心眼,只图占便宜,图他们给的价格低,条件优惠,却疏忽了一个致命的地方,都市报的社会影响力和晚报相比,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年后刊登了几次广告,效果很是不尽人意,和以往在星海晚报刊登的广告效果相比,差远了……看来,这主流媒体就是主流媒体,犯犟不得……”王董事长拍拍后脑勺:“哎——我这些日子那个后悔啊,白花钱订了报纸,回馈的广告没什么作用,没有收到最大的效益回报……”

我心里不禁有些幸灾乐祸,鸟人,活该!

我说:“王董事长,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哦……”

“怎么没有?有!”王董事长嘿嘿一笑:“你们秋总一来,我在她那儿找到后悔药了,买到了!”

“哦……神马意思?”我说。

“嘿嘿……一来,我当时订星海都市报的时候留了后手,合同是按季度签的,报款按季度支付,只支付了09年第一个季度的钱,”王董事长说:“二来,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秋总主动来访,而且还如此大度,让我心中惭愧不已,同时也给我找到了一个台阶下,我顺势就试探性向秋总提出想订报之事,还是按照原来和你谈的条件,没想到,秋总当即就痛快地答应了,从09年4月1日开始,跨年度到10年的3月底……”

我心中豁然开朗,秋桐真是好样的,被曹丽捣鼓走,在赵大健手里失去的市场份额被秋桐又夺回来了!秋桐这节前走访还真不是白逛游的,大有收获啊!

好事多磨,王董事长自己脱裤子放屁找难看,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

不过,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王董事长已经又重新加入我们的队伍了,知错就改那还是好同志。

我说:“好啊,王董事长,欢迎你和我们继续合作,走了弯路不要紧,回来了,还是好伙计嘛……”

王董事长哈哈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你这家伙,好像在给我训话啊……”

我也笑起来:“不敢,你是我的大客户,我得好好伺候你才是!”

王董事长说:“我对你老弟的思维和口才是很赞赏的,那天我和秋总谈到了你……”

我一听,心里一紧,我日,你个鸟人,在秋桐面前提我干嘛?

“你们秋总好像对你的能耐还不了解,睁大眼睛听我讲述了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详细情况,听得十分专注,”王董事长说:“我心里正有愧于你老弟,干脆,又锦上添花给你添油加醋了一番,听得你们秋总频频点头,眼里不住放光彩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突然想起去通辽的火车上,我睡着了,睁开眼看到秋桐正看着我沉思,会不会和这事有关呢?她一定在琢磨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一定觉得我有点小能耐,觉得我以前的表现有装逼之嫌疑。

狐狸的尾巴总是要露出来的,虽然我一直在努力装逼,但是,法网恢恢,终究难逃被抓住的命运,说不定那里就会露出破绽。

不知不觉,随着我和秋桐的接近和周围事情的发展,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在逐渐发生着变化,特别是遇见王董事长,他说的情况被动加速了我这个想法的进展。

此时,我想,我既然打算年后回秋桐那里去上班,既然对李顺有了保护秋桐的承诺,既然不希望秋桐被曹丽赵大健孙东凯之流击垮,那么,我自当就要拿出真本事努力去好好做,尽力扶持好秋桐的工作,我做好了,成绩是我的,更是秋桐的。

如此想来,在做事这方面,貌似不需要继续装逼了,再说,我要是想保护好秋桐,自然在公司的位置越高越好,越接近领导层越好,而在秋桐手下干,要想获取更好更高的位置,靠关系走后门是不可能的事情,秋桐断不会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回报提拔我,我只能靠真本事靠业绩和能力来进步。

虽然我开始有了想真刀实枪开始大干的想法,但是,此时,我的心里仍然没有真正扬起理想的风帆,没有竖起奋斗的旗帜,我做事情的目前动力似乎只是为了让秋总的位置稳定下来,让秋桐周围那些小人的阴谋不能得逞,我似乎仍然只想到了防御,而没有主动反击出击的念头。

当然,我虽然有了想不再遮掩好好干的想法,但是,到底能不能真的干好,能不能真的获得秋桐的提拔,我心里没底,毕竟,对于报业发行,我干的时间并不长,实践经验并不多,之前只是靠机遇和一些小聪明侥幸获得了成功,离做一个真正的报纸营销专家和高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学去做,在学中干,在干中学。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虽然前进的道路上会有坎坷崎岖,但是,我的性格注定了我做事的风格,如果我要是想去做一件事情,我一定会做好,我一定能做好,我有这个信心。

“你们秋总是一个有战略眼光的人,我们之前谈的只不过是个订报合同,而这次,秋总直接将我们的合作上升到了战略高度,”王董事长继续说:“秋总对我提议,你们报业出版发行公司和我们红鹰家电电集团今后结成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建立稳定的报商联盟关系,合作的范畴不仅仅是订报和广告回赠,还包括了宣传、社会公益、举办双方互惠互利的活动等方面……”

我听了,对秋桐的长远目光不禁心里暗暗佩服,这一点,秋桐比我强,我做事情,似乎已经习惯了就事论事只注重眼前,对于此次项目合作的长期性和深度广度从来就没有想得更多的意识。这一点,在我做的几个营销项目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是什么制约了我的思路拓展,我为什么就没有如此长远的目光和深度的思考意识。

此时,我虽然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含混晦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仍没有往深处想,更没有去结合我以前的经历去思考。

经历决定阅历,阅历成就思想,而思想的深度和广度决定着视界的宽度和长度。人的思想形成是自然的顺理成章一个过程,不是想有就有可以牵强附会可以装出来的。

和王董事长分手后,我直接去了李顺的公司,走到李顺办公室门口,门正虚掩着。刚要推门进去,突然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声,除了李顺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停住脚步,看看周围没人,于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我他妈现在快成偷听专家了,没办法,不然就无法展开更多的情节,偷听是个捷径。

“顺子,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听懂了,基本了解了你的想法……”一个熟悉的男中音。

这是伍德的声音。

“将军哥哥,此事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没法当面向哥哥陈述,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具体汇报了……”李顺的声音。

“呵呵……之前这些日子我去日本散心了,回国后又在省城停留了几日,省城的几个朋友不放我回来啊,非要我再多停留几天……”伍德说:“顺子,你的事业发展我可是一直很关心的,一直留意着呢,地下皇者经常给我汇报你最新的进展……”

“那是,自从我去日本就一直跟着哥哥干,从哥哥那里,我学到了很多本领,今后,我的发展,还需要哥哥一如既往的支持和指导……”李顺说。

李顺一口一个“哥哥”,让我听起来有些别扭,觉得有些矫情。

“你刚才提到要将今后的发展主攻方向外移,重点去宁州发展,这个路子我很赞赏,这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重大举措,高明英明之举……”伍德说:“老爷子在星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老爷子的仕途更加顺坦,不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惹麻烦,给老爷子的官途带来被动,防止老爷子被其他人抓住小辫子带来被动和风险,为了你的事业更好更顺利发展,转战宁州,是个不错的战略举措,那里有老爷子的朋友在,基本黑白两道的关系你已经开展地不错,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而且,宁州人有钱,还喜好玩乐,会享受,这正是你开辟新天地的良机……”

“哥哥所言极是,我正在考虑收手星海这边的摊子,做完手头这些项目,不再拓展新项目了,下一步,全力经营宁州……”李顺说:“那几个工地,白老三放手后,我全部高价转给几家建筑公司了……夜总会这一块,已经停止新的投资,正联系买家,准备转让……担保公司和当铺,准备整体迁移,全部迁到宁州去……”

“嗯……可以,”伍德说:“夜总会找到合适的买家了吗?”

“没有!”

“做夜总会,没有一般的黑白两道背景,是开不起来的,黑道防止砸场子,白道疏通好护航……”伍德说:“你看看星海混道上的,有几个是黑白通吃的?有几个有能耐接手这夜总会的?我看,没几个……”

“嗯……是这样!”李顺说:“我正为这事犯愁呢!”

“呵呵……顺子,这事不必犯愁,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可以经营这家夜总会……”伍德说。

“哥哥请讲!”李顺说:“是谁?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伍德说:“这个人就是——白老三!”

“白老三?!”李顺说:“他?你想让我把夜总会转给他?”

“是的!转给他!他是目前来说最合适接手这夜总会的人!”伍德说。

“可是——为什么?”李顺说:“这个百老三是我的死对头,我正琢磨如何将他放倒,转给他干嘛?”

“顺子,白老三目前在星海正处于上升期,他做了好几个项目,唯独没有夜总会,我之前和他有过交流,他流露出想开夜总会的想法,正好你的想转让,转给他,岂不是正合适,只要价格合理,他会接手的……反正你要转让,转给谁不是转,他的钱也不扎手啊……”伍德说:“还有,这个白老三目前来说在星海黑白两道都还凑合,基本能打开局面,终于你和他的恩怨,我看,还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人的官场背景并不弱,我建议你不要有放倒他的想法,起码目前不要有,不然,你会得不偿失……眼下,我看,他奈何不了你,你也放不倒他,还是共存共荣的好……”

“哼……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信他有这么牛逼!”李顺颇为不服气。

“呵呵……顺子,不要怄气,不要争一时之高低,白老三的官场背景是有实力的,这一点,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官场里的较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时很难说清楚,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和他公开斗就行,不然,你真的会吃亏,而且,不单你吃亏,说不定,还会连累老爷子,把老爷子也卷进去……”伍德带有挑拨的语气里又含着对李顺的几分爱护和警告:“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是关心你才这么说,我的话,你要是不听,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顺沉默了,半晌说:“那好吧,那就听哥哥的,我就暂时忍一忍,让他猖狂几天,不过,早晚,我非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伍德笑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话收到的效果,接着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给做个中介,找白老三说说,估计问题不大!白老三虽然牛逼,但是,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在我面前,他还狂不起来……”

“那是,谁敢哥哥面前烧包,除非是活腻歪了!”李顺说。

“呵呵……我这人啊,向来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伍德说:“今后,你学着点,学会以文克武,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确实不错,但是,要避免走向另一个极端,不能做一个武夫……”

“哥哥教育极是!”李顺说。

“对了,你手里的那楼盘,打算怎么处理?”伍德换了个话题:“现在经济很萧条,尤其是楼市,这一块,难度不小啊……”

“正在努力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最近刚找了一个人在做促销方案,希望能有所帮助!”李顺说。

“哦……找了谁做的?”伍德说。

“就是我的那个保镖,易克!”李顺说。

听到这里,我的精力更加集中了。

“哦……”伍德长长的声音。

“这个人不但有一身好武艺,而且,还颇具头脑,我觉得他似乎在这方面有点小能耐,就交给他弄了,顺便借着这个来验证下我的判断!”李顺说。

“嗯……”伍德的声音有些低沉。

李顺在伍德面前似乎留了一手,没有提到我做的另外两个方案。

“这个易克,我那天第一次见他,初次相貌,我的直觉是此人印堂发亮,天目警觉,眼神犀利,我看,此人不可小视,非同一般……”伍德说:“这人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到你这里来的?”

“他以前是秋桐手下的发行员,送报纸的,在秋桐那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后来碰巧救了秋总,和五只虎血拼,差点掉了命,伤好后,我用高薪把他招来了……”李顺说。

“哦……”伍德停顿了一下,说:“是这样……送报纸的……一个送报纸的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一个身手这么高的人会心甘情愿去干送报纸的活……我看,此人没那么简单,必有来头……他在送报纸之前干什么的?你调查了吗?”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颤,妈的,伍德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调查了,这人背景很简单啊,老家是云南腾冲的,从小就上武校,练就一身好武艺,但是,一没有家庭背景,二没有资金实力,三没有社会关系,空有一身武艺,也还是混不出什么道道,所以,就一直到处打工,”李顺说:“不过,他头脑比较灵活,学东西比较快,所以,我就想试探下他,让他帮我做个营销方案试试……”

李顺果真很讲信用,没有在伍德面前透漏我的真实身份,而且,似乎还有意帮我开脱减轻伍德对我的疑心。

“哦……”伍德又是长长的拖尾音,不知道他对李顺的话信了几分。

“不过,这人似乎比较自视清高,不愿意跟着我继续混黑道,年后,他就不在我这里做事,回发行公司秋桐那里去……”李顺说。

“哦……你放他走了?”伍德似乎有点意外,似乎觉得上了贼船的人不能轻易就让他这么下去。

“是的,我答应他了……”李顺说:“当然,要是换了别人,我是断然不会这么轻易放的,但是,他是秋桐的救命恩人,前些日子,还在缅甸金三角和我共同出生入死过……既然他不愿意混黑道,那我也就由他去了……”

“唔……”伍德又是态度不明朗的一个声音。

我正听得入神,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接着,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个冷颤,急忙回头,接着就看见了一双眯成一条缝的老鼠眼,还有一张面带阴笑的脸。

这是地下皇者,他什么时候出现并来到我身后的,我竟然毫无觉察。

我不由有些惊诧,难道此人轻功了得?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地下皇者轻轻竖起食指在嘴唇上,接着左右摇了摇,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转身离开,边回头示意了我一下。

我不由自主跟着地下皇者走,转过楼梯和走廊,走到了另一个走廊的尽头。

然后,地下皇者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我笑了:“兄弟,你好,几天不见,还认识吧?”

我点点头:“认识!”

“我叫黄者,道上的朋友送我一个外号,叫地下皇者!”地下皇者说:“我知道,你叫易克,是李老板的贴身保镖!”

我看着地下皇者,摸不透他的意图,一时没有说话。

地下皇者狡猾的目光看着我,眼珠子转了几转,说:“今天将军专门来看望李老板,由我在门口把风,真不巧,我一时闹肚子,就去了卫生间,等我回来,正好看到兄弟你站在门口……”

“我——”我一时感到惶急,说:“我也是刚过来,有事找李老板的,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哎——易克兄弟,别着急了,别误会……”地下皇者摆摆手,说:“我还没说完,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可是没有任何责备老弟的意思,我是将军的人,你是李老板的贴身人,我们俩谁站在门口把风还不都是一样呢……甚至,我还得感谢你,你替我在门口站岗了,这幸亏是没有外人出现,不然,要是被将军发觉了,我还得受批评……”

我看着地下皇者的眼睛,听着他真假难辨的话,感觉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地下皇者能跟着伍德混,能做伍德的贴身之人,必然不是个善茬。

我不由对他多了几分戒备心理,脸上笑了笑:“黄老兄真会说话,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至于感谢,那就不必了,我替你把风,也是应该的……”

“呵呵……易老弟这么讲就对了,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不必多虑……”地下皇者微笑着,老鼠眼睛眯得更细了。

虽然他在微笑,我却分明从他眼睛的缝隙中感到了一分阴险和奸诈。

我的心中一凛。

伍德和地下皇者离开之后,我去了李顺的办公室,将3个方案放在李顺的办公桌前。

李顺递给我一支烟,让我坐在他对过的椅子上,然后,他直接摸起那个地下赌场的方案,点燃一支烟,凝神看起来。

李顺看地很认真,我第一次看到李顺能如此投入地看一个东西。

老半天之后,李顺放下手里的方案,突然一拍桌子:“好!”

我明白,这个方案通过了。

“好,很好!”李顺点点头,看着我:“这趟缅甸没白跑,值!你小子脑瓜子还真行,琢磨地很透,此方案完全可行!”

接着,李顺就叫你来一个工作人员,将方案递给他:“给我发传真,发给宁州那边……让他们按照这个方案,给我全面抓落实——”

工作人员答应着出去后,李顺又摸起那两个方案,扫了几眼,然后摸起电话,叫来了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经理。

经理来了之后,李顺对我说:“易克,经理在这里,这房地产营销方案我先不看,看文件太累脑子,你给我们口头先简要讲讲,我们先有个印象……”

于是,我开始给李顺和那经理简要讲方案。

“……在目前的经济状况下做楼盘销售,我觉得,一成不变的思维是最容易失败的,现在的星海房地产市场形势呈饱和状态,要想把楼盘尽快销售出去,必须打破常规,标新立异,充分利用创新市场,设计出全新的营销模式……”我侃侃而谈,不管李顺能不能听懂,就全当是对那经理讲了。

“……根据我们楼盘的实际情况,结合星海的经济发展状况和市民的购买力,我琢磨出了几个促销楼盘的方法,仅供参考……”我继续说:“一个是以租带售,租售结合。具体做法就是先将手里的物业租出去,然后再将营销目标锁定在投资性买家这一目标消费群体,让其在有较高投资回报保障的前提下成为该物业的拥有者,这样,即使房子暂时未售出,我们也可以获得一定的租金,而且,随着高明经济的发展,导致消费推动的房价上涨空间巨大,这样,我们可以得到双面的回报,何乐而不为呢?”

李顺边听边看着经理,经理凝神听着,微微点头:“嗯……继续说……”

我说:“我对星海现有的打工族做过租房调查,通过调查发现,目前星海市区的出租屋一直紧缺,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房屋租金一直呈现上涨的势头,所以,本策略很具可行性,市场空间大,可以一试!”

这会,李顺似乎听懂了,点点头:“操——这办法不错!”

经理眼光发亮,看着我:“请继续说下去——”

我继续说:“第二个办法是针对顶楼来说的,顶楼是所有开发商的心头病,绝大部分逃脱不了滞销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经过广泛的调查和查阅相关资料,得出的结论是:人的消费思想是理性的,同时,消费行为也是私利的,在决定高消费品时,他们都会小心翼翼,挑三拣四,特别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全家物产时,他们更是会铢铢较量,顾前怕后,其实顶楼最要命的原因就是夏天炎热……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切从实际出发,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在顶楼建好可以隔热的花园,它虽然是隔热层,但是并不同于一般的隔热层,隔热效果会更好,其房内的正常温度几乎和其他非顶楼一样……再者,它的材料和铺设形式也有异,直接在原有隔热层上铺一定厚度的土层,然后于土层栽花种草,这样,除了防热以外,还可以美化环境和净化空气……”

“哦……这个投资大不大?”李顺边点头边问经理。

经理眼神有些迷茫,说:“我得回去找人预算下……”

“我日,预算个鸟啊,你自己心里没数?”李顺有些发火。

我这时说:“投入不大,我算过,100平米大约需要2000元,1平米也就20元左右,而且,如果我们大量搞,还会产生规模效应,进一步降低成本……”

李顺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这样还行……”

经理也频频点头:“如此,我们的顶楼困境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李顺看着我:“兄弟,中楼有什么好办法?”

我说:“中楼很简单,以旧换新即可!”

“以旧换新?”李顺看着我。

“是的,运作模式和家电以旧换新差不多,基本路子一致!”我说。

“这是个好办法,可以试一试!”经理一下子明白过来,眉头舒展地说。

李顺也明白了,高兴地一拍大腿:“操——很好,就这么办!”

我松了口气,房地产促销方案又过关了。其实,我当时想出的几个楼盘促销办法,在今天早已不稀奇,只是当时比较新鲜而已。

李顺将方案递给经理,吩咐他回去抓紧落实,经理接过来走了。

然后,李顺看着我:“易大师,我的2046呢,说说——”

我定定神,说:“酒吧营销的本质其实就是拉客,把最适合的消费群体拉过来,换句话话说,就是做有效的广告,我们的酒吧硬件和服务肯定是没问题的,是不是?”

“那当然,绝对是宁州第一流的,这一点,我能保证!”李顺说。

“那就好办了,那我们就去把最适合的消费者拉过来,来酒吧消费的群体,只能是城市的中高端人群,或者说,是有钱人,还有就是公款消费的群体……”我说。

“嗯……对,怎么拉?”李顺说。

“自然是广告!”我说。

“废话!”李顺说。

我说:“但是,广告不能盲目投放,那样,等于是烧钱却收不到相应的效果,要把钱用到刀刃上,让广告的钱最大限度发挥最大的效果,”我说:“电视和报纸以及户外广告是最常见的促销形式,但是,往往效果却并不好,原因就是没有针对性,空泛!只是笼统地将广告信息传递给所有受众,而没有考虑到受众是否是我们的目标对象……要让广告具有最大的效果,目前来说最好的形式就是采用直邮的方式,业内人士叫这为DM,也就是将我们酒吧的宣传印刷品,通过邮局快达公司采用直接邮寄的形式投放给我们选定的特定人群……”

李顺来了兴趣,看着我:“嗯……DM,这个玩意儿不错,我们的特定人群是哪些?”

我说:“大体说,就是年龄在20—40岁之间的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城市白领阶层和中产阶层,这部分人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对新生事物具有较大的好奇心……这个类群,就是我们所要宣传的主体……”

“哦……是这样……”李顺点点头:“那怎么具体明确有哪些人属于这个类群?”

我说:“我调查过,邮政快达公司自己内部有详细的内部资料,拿宁州来说,比如:开发区、工业园区企业中高级管理人员、大中型私企业主、金融保险人员、通信行业从业人员、传媒人员以及酒吧周围10公里以内的所有店铺经营者……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通过邮政快达公司列一个详细的投放明细表,有计划有目的有针对性和选择性地分批进行酒吧宣传品地投放……这些人,一来具有不错的经济实力和消费能力,二来,平时工作压力巨大,都需要一个释放和放纵的空间,而这个空间,我们给予提供……”

李顺听得眼睛发光,使劲点点头:“我靠——说的太对了,还真看不出,你小子鬼点子真多,出乎我原先的预料,真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经济管理的高材生……”

李顺有点盲目崇拜,其实,这些和那个大学毕业学什么专业并没有紧密的关系,主要还是老子做好了结合这篇文章,把实践和理论结合起来,把营销的普遍性和专属性结合起来。

接着,李顺又叫人进来,吩咐马上把这个方案传真给宁州那边。

这时,我彻底放心了,松了口气,妈的,哦了!我终于可以安心走了!

李顺这时摇头晃脑地得瑟了一阵子,接着突然盯着我看,不做声。

我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看着他。

过了半天,李顺突然冒出一句:“易克,我告诉你个事情……”

“什么事,李老板请讲!”我说。

李顺摇摆了一下脑袋:“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的心里一惊,看着李顺:“李老板这话何意?”

“何意?”李顺说:“我突然不想放你走了!”

我急了:“李老板,你不能不讲信用,你说话要算数!”

“信用?”李顺突然仰脸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看着我,伸长了脖子,一字一顿地说:“兄弟,我给你说,信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屁!”

我腾地站起来,看着李顺,也一字一顿地说:“李老板,我要是决定离开,就一定会离开,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得了我!”

李顺也站起来,看着我:“真的?”

“真的!”我看着李顺,毫不退缩。

李顺眼睛直勾勾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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