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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文学 > 独乐阁白墨笙 > 第47章
 
这晚,宋涵岚在院中伴着月色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吟了一首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吟罢, 又拿起酒壶满上杯中物, 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呵~又是个怀才不遇的秀才。这诗真是酸死了。”头上传来轻灵俏皮的女子声音。

宋涵岚抬头望去, 只见院中白日新植的红枫树上, 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树干上, 荡着双腿,绛红色的薄纱裙摆随着她的双腿轻飘, 飘飘渺渺,甚是好看。

宋涵岚也不惧怕, 只慢悠悠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模仿了女子的语气,轻笑说:“呵~又是个不得道的精怪, 坐在树上看个落榜的秀才吟酸诗, 真是无聊死了。”

女鬼被宋涵岚反将一军, 惊异道:“你这秀才!好大的胆子!不怕精怪的么?”

“精怪又有何可惧?”宋涵岚反问。

女鬼倒被他问住了, 嘟囔着说:“是无甚可惧,只是一般人都惧,你这胆识, 不合常理。”

“我可不是一般人, 说不定上辈子还娶了个妖精呢!”宋涵岚挑着眉毛调笑了一句。

“呸!不要脸!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有了老婆了,还讲这种轻浮话!”女鬼在树上啐了一口。

宋涵岚不屑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只说兴许上辈子娶了个妖精, 又没说娶的妖精是你,何来轻浮,你这妖精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女鬼被他挖苦的难堪,丢下一句:“油腔滑调!不学无术!活该你在这里郁郁寡欢!”说罢,隐去身型,消失不见了。

宋涵岚并不诧异,继续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

第二日晚上,宋涵岚又坐在院中饮酒。随口吟了两句孟浩然: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啧啧~真酸!”女鬼又坐在树干上摇头咂嘴:“你这秀才!喝酒就喝酒,每日里吟些酸诗,吵的人不得安生。”

“人?”宋涵岚挑了挑眉毛,反问道。

“人怎么啦?!莫再喊我妖精!我是个女鬼!生前当然是人!”女鬼得意的说。

宋涵岚抬起头来,望着树上的女鬼:“恕在下唐突,你前世既是人,又为何落得这般下场,人不人,鬼不鬼?”

“这可说来话长了。”女鬼瘪瘪嘴。

“长夜漫漫,你且缓缓道来,正好伴我下酒。”宋涵岚懒懒的说道。

女鬼微微一笑:“听了我故事的人,可都是要死的,你还要听?”

“若是个有趣的故事,死又何妨?”宋涵岚望着杯中酒,潇洒自如的应道。

“我本是一位举人的妻子,举人三次乡试未中,便灰心丧气,整日里饮酒伤怀。有时喝的酩酊大醉,还会对我大打出手。忽有一日,举人机缘巧合遇到一位道士,道士对他说,他这几次落榜皆因家中发妻命格不好,妨了他的前程。他便信以为真,一日傍晚,假意与我去城南的荷花池畔散步,将道士的话说与我听之后,便狠心将我推进了荷花池。”

女鬼说罢叹了口气,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继续说下去:“待我死后,举人入赘城中富贾之家,我心中不甘,化为厉鬼,追随着举人,咒他生生世世落榜,且不得善终。”

“那举人,为了功名,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宋涵岚感概了一句,又笑着问:“如此说来,我是举人的第几世?”

“第七世。”女鬼笑着回他。

“七世之后,还要再追随到下一世?”宋涵岚也笑着问她,好像无关自己的生死。

女鬼却失落的摇摇头:“追不到了,七世杀业,福报全消,只得灰飞烟灭了。”

宋涵岚听后将杯中的七里香一饮而尽:“我乏了,要去睡了。”说罢,走进卧房,身后的女鬼也隐去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

第三日晚上,宋涵岚依旧坐在院中饮酒,女鬼在树上现了形:“呵~知道自己快死了,还如此悠闲惬意。”

宋涵岚轻笑:“我与你打个商量可好?”

“果然还是怕死?”女鬼不屑。

“我若是了结了自己,你便不必多犯一世杀业,灰飞烟灭了。七世了,气也消了吧,待我了结后,你去投胎可好?说不准下一世就遇到个如意郎君了?”宋涵岚抬起头,一双笑眼对着女鬼望去。

女鬼慌乱:“你怎会舍得死?虽说落榜了,但你夫妻二人情投意合,鸾凤和鸣。有朝一日,诞下子嗣,锦上添花,美满和睦……”

“可知我今日饮的七里香里加了断肠散?”宋涵岚打断女鬼的话,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女鬼叹了口气:“为何如此?过了前几世,我已不再介怀,仇恨全消。这几日现身,只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宋涵岚缓缓开口:“我自小常做一个梦,梦到荷花池畔站着一位身段赢弱的女子,却看不清面目。中元节的晚上,遇到了韩七七,我以为她便是我的梦中人,不惜入赘,与她共结连理。自那之后,便不曾梦到过荷花池畔了。之后的梦,却都是一位红衣女子,背对着我夜夜流泪,我便知,是娶错人了。直到前日晚上遇到了你,胸口一紧,似曾相识。昨日又听你说明这几世的纠葛,才恍然大悟。”

宋涵岚又倒了一杯酒,仰头而尽,一双笑眼望着女鬼:“既是我对你不起,这一世便一并还清了。你且安心去投胎吧,愿你下一世遇到个良人,白头偕老。”说罢,嘴角流出鲜血,倒在了石桌上。

女鬼落泪,不久也消失不见了。

……

夜里,听到外面刮起了大风,韩七七担心宋涵岚衣服单薄,拿了件厚衣衫来到后院。见宋涵岚趴在石桌上,担心的说了句:“这人,竟醉在了风里。”赶忙走过去,想要将他摇醒,谁知轻轻一推,他却滑到了地上。嘴角淌着绛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韩七七惊叫起来,伸手去探鼻息,发现宋涵岚早已断了气!她心如刀绞,抱着宋涵岚的尸体泣不成声!

听到惊叫的韩玉娘披了件衣服来到后院,见到眼前的惨状,并不吃惊,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止住女儿的哭声。吩咐韩七七帮自己将宋涵岚抬去地下的酒窖之中。

“为何要将夫君抬进酒窖?”韩七七流着泪问。

韩玉娘喝道:“休要多言,待进了酒窖,我再向你说明。”

韩七七被韩玉娘喝的呆住,只得流着泪,遵循了娘亲的吩咐。

打开酒窖的地门,母女二人吃力的将宋涵岚抬进窖中,在地上放好。

韩玉娘拿起地上的烛台,带着韩七七走向韩家的六缸百年酒王前站住。韩玉娘从酒缸后面,抽出一把匕首,由左到右,将第六缸酒开封,韩七七大惊,这六缸酒,按照家规,是万万不可打开的。

韩玉娘一边用匕首将缸顶的黄泥轻轻敲打松动,一边缓缓开了口:“可还记得你五岁时,娘给你讲的故事?”

韩七七失魂落魄的应道:“记得,是关于韩家传人如何可以听到酒母发酵的故事。”

缸顶的黄泥已松动,韩玉娘用匕首慢慢将黄泥剔了下来:“那时你还小,娘只告诉了你一半故事。”

“一半?”韩七七差异。

缸顶的黄泥已清理了一半儿,韩玉娘头也不抬的说:“那男子虽是应允与韩家老祖宗的女儿成亲,却并未同意入赘。老祖宗觊觎男子制酒的本领,便假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待女儿诞下孙女,长到五岁上下,可以听到酒母的声响,才放下心来。一日夜里,老祖宗命女儿下毒杀了男子,母女二人合力将尸首存于酒缸之中。”

韩七七望着韩玉娘正在开封的酒缸瑟瑟发抖。

此时缸顶的黄泥已清理干净,露出了被红布包裹住的瓷盖子来。韩玉娘满意的笑笑,继续说下去:“自那之后,老祖宗将孙女改回韩姓,七里香酒坊,便又成了韩家产业。说也奇怪,之后韩家的每一代后人,都是女子。为保住韩家产业不落外姓,老祖宗才定下了韩家女子成亲,只得招婿入赘的规矩。”说罢,将瓷盖掀开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韩玉娘转过头安慰韩七七:“莫怕!缸里只有酒,要先将尸体分解开来,割下血肉放进炉灶燃尽。再将骨头放进酒缸中泡上一段时日,待骨头酥脆,才取出放进炉灶焚尽,便不留痕迹了。”

韩玉娘蹲下身来,不急不慢的解着宋涵岚的衣衫,娓娓道来:“韩家世代后人都是女子,入赘的女婿每一代也都莫名其妙的饮毒酒自尽,若是报了官府,传扬出去,怎还有人肯入赘韩家?老祖宗便出此下策,准备了六缸酒,用来毁尸灭迹。”

宋涵岚的衣衫解尽,韩玉娘扬起手中的匕首,慢慢肢解着尸体,绛红的鲜血流进了地上的泥土,瞬间被泥土全部吸了进去,只剩下一片深色。韩七七忍不住恶心干呕起来。片刻后,忽然追问:“那我爹?”

韩玉娘点点头:“你爹也是饮毒酒自尽的。身为韩家酒坊的女儿,便要承受这非同常人的命运。只是之前入赘的女婿,都是有了子嗣,待幼女五岁左右,才会在中元节前后自尽,这便是你与其他继承人的不同之处了。罢了,过上几年,再招个女婿便是了。”

……

独乐阁,荷花池旁,八角亭内。

白墨笙脚下跪了一位男子。白墨笙开口:“如你所愿,在你被杀之后,韩家七世后代均无男子,所出都是女儿,并且全都经受了丧夫与丧父之痛。七世已到,你且投胎去吧。”

“多谢白先生成全!”男子重重磕了三个头,便消失了。

男子消失不久后,亭中又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女子走到白墨笙面前,跪下身来,先磕了三个头。而后抬起头来,望着白墨笙说:“小女子大仇已报,多谢白先生大恩大德!”

“去投胎吧。”白墨笙轻轻叹了口气。

红衣女子便也如同刚才那男子一般,消失在了八角亭内。

……

几日之后,荣城七里香酒坊的秀才女婿凭空消失了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们自然又是众说纷纭,便不再赘述了。

韩七七像往日一样来到酒窖,将耳朵轻轻靠在酒坛上,却不再听见坛内酒母发出的“咕嘟”声,周围一片寂静。她皱了皱眉头,轻轻打开封住的酒坛,里面的确是满满一坛酒母,再将耳朵靠近坛腹听,依然没有声响。韩七七嘴角泛起微笑,轻轻说着:“听不到,也好。”便放下酒坛,出了酒窖……

自此,七里香酒坊再也酿不出味道醇厚的好酒来,生意每况愈下,无人再肯入赘韩家。酒坊便从此没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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