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阶梯的尽头，窗外温暖的光亮从走道的尽头打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样的光明之中。
公馆里那精美的装饰上每一丝每一毫的纹路都在这样的光亮之中显得愈发清晰可见，更熟悉到让人落泪。本不应该存在尘埃的地方，现在却出现了那在光明之中反射着光亮的小光点，如同尘埃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向着四面八方散去，仿佛这里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而那中心有的。
是雪白的独角兽。
那是一只巨大的马匹，前马蹄不停地起落，仿佛是在不耐烦地准备向着前方奔驰而去，那马匹的额头，有着长长的独角，晶莹剔透，如同最珍贵的宝石一样，拥有者令人想要将其拥有的光辉。
似乎正是那里，只有那里，那从各个窗户外透进来的光亮只有在那里才会显得暗淡。
那是极为明亮的东西，被神明高举于手的圣子。
那独角兽昂着头，骄傲地甩动着他脖颈上的鬃毛，一点点的闪光仿佛就是从那里涌出来的一样，在他的周身萦绕着。
抱着小提琴的蕾莉亚，呆呆地望着那独角兽，她不知道她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又因为什么，独角兽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这就是那圣女所说的……莫洛克斯。
“你的心……真是狭小。”那声音来自公馆的各个地方，如同回应一样重复不断，却又无法阻止地落入蕾莉亚的耳朵里，“狭小到让我没有办法迈开脚步。”
尽管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直接落入了蕾莉亚的心脏，但却让人很轻松地知道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望着蕾莉亚的莫洛克斯。
他那长长的独角，直指着蕾莉亚。
蕾莉亚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莫洛克斯，她只能够抱紧了手里的小提琴，她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恩……”
那声音极小，小到连四周那十年记忆里女仆们的言语声都无法盖过，四周嘈杂着，却如同教堂唱诗班的咏唱一样，令人感到安逸。
“你与维罗妮卡比起来，差的太多了，她的心里，是广阔的贝鲁达尔，有山林，有草原，有河流和湖泊，没有人、也没有鸟兽虫鱼。”莫洛克斯说着，那神圣的声音仿佛落入了沉思和回忆，但蕾莉亚却并不觉得莫洛克斯的回忆，是美好的。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平淡。
“但她的世界里，却到处洒满了神的光亮，似乎和我一样。”莫洛克斯甩了甩自己的鬃毛，那圣洁的光粒又一次激起了小小的风暴，但随之就散得远远的，落在了公馆里的每一寸。
“她很孤独，但你不一样。”莫洛克斯话锋一转，他向前走了几步，前蹄落在了台阶的一层，“你本来并没有机会得到我的眷顾，更没有机会得到这份力量。”
蕾莉亚缩头缩脑地站在那里，明明站在比莫洛克斯高上许多的地方，却如同被训话的小孩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手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提琴。
“你的世界太狭小了，如同监狱。你的眼睛看的太少了，你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仿佛是印证莫洛克斯的话语一样，蕾莉亚的身后传来了令蕾莉亚熟悉到了快要哭出来的脚步声，那是自己适应了整整六年的脚步声，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更是自己存在的理由。
大小姐。
蕾莉亚转过身去，却错愕地发现，那……
生气的她，鼓着腮帮子，不高的个头，脾气却大得吓人，她的头发随着她那不停走动的身影而有节奏地来回晃动，留下一路的光辉。
然后，“蕾莉亚！”幼嫩的声音让蕾莉亚几步就跟了上去，“我在这，大小姐！”蕾莉亚跟在明显小了不止五六岁的大小姐的身后，熟练地用着大小姐正好能够听到的音量，回应着大小姐。
但是，大小姐似乎并没有听到。
不，与其说是大小姐没有听到，不如说是大小姐根本就没有发现蕾莉亚站在那里。
“我在这里，大小姐。”比自己现在的声音要柔弱上不止一筹的声音，穿着女仆装的幼小女仆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另一头。
“谁让你放跑肉肉的！”大小姐大呼小叫起来，气得跳脚的样子让那个小女仆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整个人都闭紧了嘴巴，眼睛在地上转着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显眼。
不不不！不对！蕾莉亚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自己确实经常逗弄肉肉，带着肉肉偷偷出去玩，甚至因此被大小姐责骂而吓得不敢吱声，但从来都没有因此而受伤。
“那里只有她们。”莫洛克斯的声音响起，蕾莉亚这才想到，这里，似乎并不受到她的控制，“那里只有她们，整个公馆里，没有地下室，没有惩戒室，没有后山和水池，没有前厅和花园，只有这棟小得让我唾弃的主馆和这两个永远都活在十岁左右的小屁孩以及一只烦的要命的笨狗。”
莫洛克斯似乎对蕾莉亚的内心十分的不满，“这里是监狱。”
蕾莉亚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这里才不是什么监狱，蕾莉亚皱起了眉毛，但这样的话，即使自己占据着足够的理由，却依旧无法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针锋相对，那本就不是蕾莉亚能够做到的事情。
但蕾莉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监狱，真正的监狱……
是那样的，那里充满铁锈和血的腥臭，那里黑暗并且肮脏，只有从狭小的窗口里落下的一丁点儿的光亮在照亮唯一的希望。
“你怯懦、无断、软弱、笨拙甚至还有点自私和狭隘，你并不圣洁，你甚至没有获得神眷的资格。”莫洛克斯评论着蕾莉亚，然后他高昂起头，“但，有那么一个人，她让我选择了你。”
“她用生命换来了我对你的眷顾。你兴许不知道，那个年老的人类用了怎样纯洁的心去证明了什么叫做忠诚，你更不知道，当初我被贝鲁达尔背叛之后立下的誓言。”
“这或许就是命运，所有可以选择的人都消失了，我能够选择的，就只剩下你了。”
蕾莉亚不敢多嘴，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倾听着莫洛克斯的言语，那两个幼小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这一层的尽头，她们是转上了二楼，还是躲进了哪个房间,蕾莉亚不知道，但蕾莉亚知道的是，她很伤心。
莫洛克斯说得很明白，哪个年老的人类，一定是西芙。
那是一张充满了皱纹的脸，那堆积着的皱纹上，拥有的是时常因为眯起眼睛而露出的充满温暖的笑容。
蕾莉亚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着，倾听者莫洛克斯的话语。
“不过……”
“你唯一让我满意的地方。”莫洛克斯的前蹄收了回去，重新落在了一层的地板之上，“你听，这是你让我唯一满意的地方。”
莫洛克斯没有在说话了，他站在那里，看着蕾莉亚。
仿佛是无法阻止的力量，蕾莉亚听从了莫洛克斯的话，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四周那杂乱的人声，然后……
那是来自于骨髓深处的颤抖，鼻尖的酸楚让整个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那是……
西芙大人的声音。
那声音比任何人的声音都要多，那声音比谁的都要响亮，那声音比其他的一切声响都要温柔上不知一万倍。
那是自己真正的，倾听着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质感，仿佛落在脑袋上的手，粗糙的手掌和老人特有的味道混杂在西芙的体香里。
“啊啊、啊……”声音变得沙哑，就连话语都无法从肺腑里出来，挤在嘴巴里，发出了断续的声音，蕾莉亚想要找个东西支撑自己，但是……
她现在除了抱紧手里的小提琴外，别无选择。
蕾莉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的眼里只有走在前方的大小姐，她的身后是天堂一般的公馆和公馆的大家，她憧憬着贝琳娜，却又没有将她印在心底，因为她的心底已经没有办法再塞进更多的东西了。
仅仅是……仅仅是整个公馆就已经足够多了。
是的，正如摩洛克所所言，自己……自私并且狭隘，紧紧地抱着手里的小提琴，牢牢地抓紧大小姐。
“不努力的话，会被抛下的。”
不努力的话，会被抛下的。西芙大人说得对，蕾莉亚已经泣不成声，所有的一切如同占据在她心底的恶魔，如同盘踞在她心头的恶龙，自己……太过于……怠惰了。
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贝琳娜那样的吗？不不……蕾莉亚知道，自己期望的不仅仅是这样的……那只是自己期望的力量，能够保护大小姐的力量，能够站在大小姐身边的力量。
自己期望的……是大小姐那永不停歇的呼唤。
“蕾莉亚。”
然后自己再出现在大小姐的身边，用着自己自己最真诚最温暖的声音回应，“我在这里，大小姐。”
如同恋人，如同家人，拥抱着大小姐，亲吻着她的额头，告诉她，蕾莉亚就在她的面前。
所以自己才会对站在大小姐面前的奇菈娜嫉妒不已，所以自己才会勇敢地站出来在贵族们面前表达自己对大小姐的忠诚。
对……
蕾莉亚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
“我……喜欢……大小姐。”千言万语汇聚成了内心真正的渴望，蕾莉亚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一点点的喜爱了，那是超越了主仆身份应有的喜爱。
自私，并且狭隘。
怯懦，并且无断。
软弱，并且笨拙。
蕾莉亚，是这样的人，但就是这样的人，仿佛是被命运选中了一样，成为了贝鲁达尔公馆女仆们的女儿，成为了大小姐的妹妹，成为了奇菈娜的朋友，成为了大公的女儿，成为了神明的眷顾着，成为了第二代的圣少女。
“你，看清自己了吗？”莫洛克斯的声音落下，疑问句里带着肯定的味道。
“恩……”还是如同开始的那样，细不可闻的声音。
“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吧，你是否能够利用这样的力量去对抗这些可怕的魔鬼。”莫洛克斯的前提扬起，他几步就越上了台阶，站在了蕾莉亚的身边低垂着的头，触摸着蕾莉亚的脖颈，“自私与真诚无异，狭隘与天真等同，怯懦与软弱证明了你的良知，无断和笨拙说明了你的善良。”
“这是连骑士都不曾恪守的品格。”
白色的光亮包裹了蕾莉亚，如同躺在温馨的摇篮里的感觉，蕾莉亚眼角的眼泪被为何的事物所抹去，原本那认清自己的悔恨和哀伤变成了安逸和温暖。
那是奇妙的感觉，蕾莉亚感觉自己变得高大了，至少让她感觉自己长高了一倍，下半身了有奇怪的感觉，身体变得有力多了，远远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那样，柔弱到了令人担心的程度。
蕾莉亚站直身体。
原本亚麻色的短发现在已经直达腰际，如同莫洛克斯那样带着点点的光亮，额头的独角更是长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蕾莉亚想起了温蒂所说的，维罗妮卡的独角远比自己大得多。
原来如此。
自己从未得到过莫洛克斯的眷顾，仅仅是因为西芙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莫洛克斯的暂居。
更加令蕾莉亚感到惊讶的是，自己的身体，她极其高大，因为她的下半身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马匹的样子。硬要说是什么样子的话，那就是人马，如同东北草原上的人马一样，但那整齐的银白色群甲遍布的身体让蕾莉亚感到了圣光的眷顾。
独角兽是圣洁并且强大的。
蕾莉亚记得独角兽所应该有用的力量——净化、治愈、奔跑和力量，它排斥污秽并向往圣洁。
蕾莉亚的手里还抱着心中最珍贵的小提琴，但身边却也有了可以作为武器的大剑。
那是与塞露塔一样的样式，那是蕾莉亚所能够想的起来的，唯一见别人使用的武器，更是在公馆所有的女仆里，自己唯一能够学到的东西。
大剑。
当蕾莉亚还没来得及去适应这些的时候，那公馆的大门突然就打开了。
那是无尽的蓝色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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