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曳尘刚睡醒，犯迷糊。想支起身子来，却疼得到处使不上劲，一开口，嗓子有点哑：“有水吗？”
然而刚睁眼，从床铺围栏的缝隙里瞄见沈皓的发梢和背影。
沈皓身姿板正，居然用撑着辅导书，写字时背影纹丝不动。
身上连个被子也没有，皮肤有些凉，齐曳尘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不敢说话。
喉咙里有股干燥的血腥气，他压抑着细微的咳嗽声，闭上眼。
忍着吧，忍到自己爬得起来再喝。
不过两分钟，沙沙的写字声忽然停了，齐曳尘浑身紧绷的时候，听见笔落在桌面，厚重的书本合上，沈皓脚步匆匆，旁边床头柜上传来陶瓷杯清脆的一声响。
“真麻烦。”
齐曳尘缓缓睁眼。
满满的一杯水，旁边还放着一个棕色薄纸袋和纸巾，袋子泛着些许余热，里面是个白嫩的大包子。
“……谢谢你。”
沈皓冷笑。
“……”
齐曳尘眼眶发酸，委屈。
然而看到沈皓冷漠的眼神，又不敢说话。
齐曳尘艰难啃完素包子，咽下混着胡椒的咸香，拿出手机给赵彦发了条微信。
【给我带个二号食堂的麻团，送宿舍来。】
翻了翻前面的聊天记录，原主对赵彦说的话，基本都是“滚”和“滚回来”。
他又把后缀的“谢谢”删去。
【老大，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今天想吃不行？】
【哦，好的老大。】
赵彦跑腿，从把东西递到齐曳尘手上到离开，沈皓连头都没抬。
袋子里是四个炸透的小芝麻团，空气里都散着热腾腾的香甜。
等赵彦走了，齐曳尘从床铺围栏伸出手，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欠你的，拿去吃。”
书里写过，沈皓爱吃。
“我饱了。”
“买都买了，不能浪费。”
“那你自己吃。”
“……”
以前齐曳尘做好甜点，班里同学都是抢着要的。人生第一次，连个吃的都送不出去。
齐曳尘快急哭了，病重沙哑的嗓子嗫嚅道：“吃一口能怎么样啊……你不是挺喜欢麻团的吗？”
“你从哪知道的？”
沈皓抬头，四目相对，眼神幽幽，透露着微妙的嫌弃。
“……”
齐曳尘打开袋子，嚼了几下黏糯的面食，甜味在嘴里炸开，舒缓了神经。
不吃就算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给沈皓了，他要独吞。
齐曳尘嘴里的麻团刚咽下去，沈皓终于写完题，放下笔，转过身来下命令：”班主任说了，你这几天就住宿舍，别让你爸妈来接你。”
沈皓刚说完，齐曳尘就愣住了。
上辈子是孤儿，沈皓不提醒他，他竟然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父母。
原主家境优渥，父母工作忙，见面其实不多，但每次原主闯祸时，父母都会出来找校领导摆平，属于典型的把孩子溺爱到长歪。
他怎么开口告诉他们，自己和别人打架打得浑身是伤，今天还直接晕倒在了学校里？
齐曳尘不知不觉紧张得嘴唇发颤，满脑子想着，第一次见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父母，要隆重地把自己收拾好，用乖巧的形象见人。
不能这么狼狈。
沈皓见他犹豫，冷淡道：“你不愿意住正好，我还乐得清净。”
“不。”齐曳尘坚定地说，“伤好之前，我都住校。”
沈皓皱了皱眉，随即转过头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随便你。”
……
齐曳尘休养了两天，沈皓带着他去校医务室里重新看伤领药。
他还是有些渴睡，但已经能自由行动。两人一前一后保持距离，明明是室友，却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医务室到宿舍和体育馆是同一条路，经过操场时，上次晕倒前的记忆让齐曳尘格外警惕。
同样的艳阳高照之下，模糊的直觉让他朝操场看去，竟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球衣的身影，手里转着篮球，忽然手臂一甩，狠狠朝他们这里抛了过来。
齐曳尘拉着沈皓向后一躲，篮球擦过水泥地面，滚到灌木丛里卡住了。
沈皓站稳，扭头朝操场那边瞥了一眼，穿球衣的人大步流星地跑过来把球捡走，眯缝眼，黑皮肤，看向齐曳尘的眼睛里充满愤恨。
齐曳尘：“……”
回忆画面里没出现，书里也没有写名字的人，他根本认不出来，怎么办？
这副身体骨架瘦弱，看似不算强壮，手掌握力却很重，用力时掀翻比自己还高一头的人都没有问题。
但这并不影响齐曳尘怕得牙都抖了。
他抬头看沈皓，对方却让出两步空间，没走，但也没说话。表情和动作意思清晰：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齐曳尘欲哭无泪，脑海中回想着校霸该有的台词，发现脏字太多，根本说不出口。
球衣少年步步逼近：“齐曳尘，你挺大牌面啊，我们找你约架都约不上。”
齐曳尘紧紧攥着手里的药，貌似从容地抬起下巴：“那你排队去。”
“你！”
对方挥拳，齐曳尘脚底发凉，身体的记忆却迅速做出反应，已经受过伤的右臂下意识抬起来一挡，却扑了个空。
球衣少年背后，沈皓不动声色，修长的左手生生嵌住了他的小臂，将他凶狠的动作以扭曲的姿势停在半空。
见沈皓十指紧绷，齐曳尘都替他觉得疼。
“高三七班，魏天泽是吧？”
“沈皓你别多管闲事！”
“高三记的处分消不掉，要跟你一辈子。齐曳尘有家里兜底，你也有？”
“我跟他约个架而已，又没别人知道！”
沈皓抬了抬眼皮。
魏天泽似乎才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我不就上次在你投篮的时候撞了你一下？至于这么记仇吗……”
齐曳尘错愕抬头，却见沈皓面不改色。
书里没有这个情节，可他知道投篮时半空跃起被人猛撞一下非常危险。如果翻在场地上摔到后脑，当场昏过去都有可能。
“撞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沈皓顿了一下，好像真在努力回想，“我只记得你打得挺烂。”
齐曳尘下意识伸手拦在他们中间：“你们两个消停一下！”
高中男生的热血和怒火都容易引燃，眼看魏天泽气得不轻，齐曳尘焦头烂额。
沈皓轻巧地躲了一下魏天泽挥来的拳头，漠然说：“浪费我时间。”
然后缓步转身，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齐曳尘：“……？”
齐曳尘手捏着掌心的冷汗，也学着沈皓的淡定，对魏天泽轻蔑一笑：“下次记得排队。”
然后调整呼吸跟了上去。
没想到，沈皓冷笑：“住校的时候少约架，少给我添麻烦。”
又不是他想约架的……
齐曳尘百口莫辩，只觉得日头更毒，精神更萎靡了。
晚饭时间之前，趁着沈皓还在上课，齐曳尘溜去食堂买了麻团。沈皓一回来，齐曳尘把纸袋递过去，满怀希望地试探道：“还你今天的人情。”
对方仍然厌恶地皱眉躲开。
齐曳尘一咬牙，一狠心，把纸袋扔在两人桌子中间的分界线上：“你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刚炸好出锅的芝麻团香甜无比，诱人的气息很快飘进鼻腔里。沈皓瞧了一眼，在桌子上照常坐下，面不改色。
书里明明写了，麻团是沈皓最喜欢吃的东西，否则齐曳尘也不会一次次尝试用它敲开沈皓冷冰冰的态度。
可是怎么不管用呢？
香味太诱人，齐曳尘见他不吃，自己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只好缩回被子里，眼不见心不馋，慢慢就睡着了。
沈皓写着题，视线忽然瞥向手边的纸袋，顿了一下笔。香味扑鼻，他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拿，麻团渐渐凉了下去。
做完手上的题，沈皓推门下楼，直奔食堂的某个窗口。
齐曳尘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沈皓开门出去的声音。十多分钟后，又被沈皓的脚步声吵醒。
接着，是纸袋放在桌面上的细微摩擦声，洗漱台的水声。
齐曳尘睁眼，下床，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纸袋子，散发着一模一样的香气。
“……”
宁可再买一个，也不愿意吃自己带的？
不吃就不吃。
齐曳尘没辙了，委屈和饿混在一起，伸手拿走了其中一袋，愤愤然把四个麻团往嘴里塞，吃得太急，舌头有点被烫到。
烫？
齐曳尘忽然察觉不对，扭头正巧看到沈皓拧着眉，满脸一言难尽。
伸手碰两张桌子正中央的另一个袋子，是凉的。
齐曳尘灵机一动：“我把你新买的吃了，你只能吃我给你带的那份。”
沈皓：“……”
沉默太久，齐曳尘甚至重新握了握掌心感受力道。
沈皓如果在宿舍里和他打起来，他能不能在不伤到对方的前提下，不落下风？
然而沈皓只是瞥了他一眼，终于拿起已经冷掉的麻团，边做题边咬了一口。
……
虽然沈皓现在没有受伤，但齐曳尘整天旁观沈皓写竞赛题，发现辅导书都又小又厚，打算找个大而薄的试卷合集来给他。
校园大得离谱，设施齐全，但走到哪里距离都不近。
教学楼到食堂的人群涌动。他顶着一头粉毛十分招眼，不管走到哪里，旁边奔走的同学都自动给他让出空间，投来惊恐的目光。
一向跟同学团结互助、和谐友爱、沐浴在善意眼神中的齐曳尘很不适应，心里堵得慌。
顶着毒辣的太阳到了热水房打水，瞄到旁边的书店招牌，刚踏进书店，又有十几道诧异的目光扫过来，齐曳尘低头挑了一本，付完钱，赶紧溜了。
差点忘了，校霸怎么能逛书店呢？
人生头一次，买书买得像做贼。
练习册蓝白书皮，虽然单张很薄，可以撕下来一张张写，但卷起来也厚重无比。他撑着胳膊抱住，另一只手还拎着巨大的热水壶，到宿舍时已经快拿不动了。
凉气刚刚缓和头顶滚热的暑气，齐曳尘小心地把练习册捧到沈皓面前。
齐曳尘满怀期待，战战兢兢地举着，抬头却还是撞上了沈皓嫌恶的眼神：“干嘛？”
齐曳尘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沈皓的柜子。
他粘到一半的几张纸页还藏在柜子里，而沈皓柜子里的碎纸堆正一天天地变薄，再这样下去，还没粘好就又要被发现了。
齐曳尘继续举着练习册：“我不可能还你一模一样的，但这一本……”
“太简单了，不值得做。”
“……”
欺负他没参加过书里世界的竞赛？！
换成校霸，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掀桌子了。
齐曳尘思索片刻，把沈皓桌面上摊开的试卷和辅导书理好，留出了一大片空间。
然后对着空无一物的半张桌子，重重地把练习册拍了上去。
“别不识抬举！”
沈皓笔尖一顿：“你不找茬就难受？”
冷漠的声音让齐曳尘咽了一下口水，心悬了起来。
时间像默片电影似的被无声地拉长，终于，沈皓修长的手指一抬，把练习册收了起来。
“下次别操多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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