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再见到那个抱着自己女儿的男孩是在宾客前来祭奠父亲的时候。
那时女儿站在自己身侧，他不动神色，假装把他当成父亲的学生。
穿着简约肃穆，不显无礼，捧着一束雏菊三鞠躬，走上前将花放在棺木前，然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退了两步跪在了地上，诚恳的弯下了身子在地上磕了一头。
云舒眼眶中微含泪水。
云父不知道他对棺木中的父亲说了什么，但那个瞬间，外面刮进来一阵微风，带着凉意打在肌肤上。
他起身准备离去，云父下意识喊住他，“那个年轻人，你过来下好吗？”
周知许的脚步顿了顿，云舒茫然，“爸？”
“没事，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他。”
周知许走过来，俯身微微鞠躬，“伯父，请节哀。”
云父道：“你是我父亲的学生吗？我不记得见过你。”
“伯父误会了，我不是。”周知许解释道，“曾有幸在一场画展见过云先生的作品，听闻先生过世，特地跑过来送先生一程。”
周知许并未说谎，的确在一场画展上见过，只是那时候对于没有什么历史故事的画家，老师不会过多去解释什么，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两眼而已。
如果早知道这是女友的爷爷所绘，他就不会只是匆匆看两眼而已。
“谢谢你，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喜欢国画的，不多了。”云父轻叹。
“即便这样，我想云先生此生也会以他自己是国画大师而引以为傲的。”
“他引以为傲的又怎么会只有国画。”
云父淡淡看了眼云舒，轻笑而未语。
云舒不解。
周知许却知道他的意思，云先生引以为傲的，还有自己优秀的后代们。
他想起和女友相亲的那人不久前的话，
[我本来以为和你算得上门当户对，现在开始觉得，是我高攀了。]
他又何尝不是高攀了云大师的孙女儿。
*
云舒离开后提醒温卓万不可以告诉她们三个自己这里的事情，可温卓再怎么会保守秘密，也躲不过那三个人的轮番轰炸。
她看到三个人站在外面的时候，心中微微被触动。
二乔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哭道：“傻老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说好的一家人，你爷爷不就是我爷爷吗？”
云舒没想到自己一个该哭的人，还要笑着安慰别人。
心中暖暖的。
陈晓走过来，摸了摸二乔的脑袋，对云舒道：“其实你不用丢下我们一个人回来，傻子，把我们当外人了。”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云舒道。
刘泱薇拽着二乔的领子将她拖回来，“你贴这么近干什么，没看老四气色不好吗？”
二乔嘟囔了些什么也没人听清，四个人站在门前，本来如此悲伤的一刻，不知为何大家相视而笑，一发不可收拾。
云父他们听到动静从房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停了下来。
“是小舒的朋友吗？”
“是啊。”
“特地跑一趟，是好孩子啊。”
“是啊。”
云父理了理衣服走上前。
三个姑娘看到云舒的爸爸连忙问好。
云父笑着点点头，“这几天，都住在这儿吧，房子大，够你们挤挤。”
二乔喜道：“谢谢伯父！”
云舒也道：“爸，谢谢你。”
“我女儿的朋友也算得上我半个女儿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云父笑着招呼堂哥帮忙拎行李箱。
最近几天一直吃素食，二乔这个肉食主义的姑娘难得一句话没说。
二姑喜二乔喜得紧，二乔每次夸她做饭好吃，二姑都要笑着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二乔尝尝她做饭的手艺，区区一些素菜体现不了她的厨艺。
云舒所在的地方属于清远的边郊，不像市区那么繁华，可胜在风景好。
云父特地让云舒带她们去乡下玩，正值秋收之际，各种瓜果成熟。
作为一群美术生，写生必不可少，野餐加画画，说说笑笑，谈天谈地，讲理想论未来。
刘泱薇惋惜，“如果不是四儿签约了工作室，我们兴许还能一起开个工作室。”
二乔笑着接过话匣子，“租个两室一厅有阳台厨房的，每月定期一次大扫除，定期一次逛街吃大餐，定期一起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两人轮流着做饭打扫卫生。”
云舒感觉不错，“接一些喜欢的商业工作，其余时间画我们想画的，做我们想做的。把梦想和利益都兼顾起来的生活，让我们互相督促鼓励？”
陈晓：“人生两条路，一条是必须走的生存保障，一条是在此基础上追求自己心灵的升华，创作型的工作者，大多都是走一辈子的生存保障，想一辈子的心灵升华。”
云舒：“我们会活出我们想过的人生吗？”
陈晓淡笑，“会的，如果我们四个在一起。”
云舒大抵已经想到了那种生活，只是最后的结果不会是她们想的那样。
一间房四个人，慢慢的一个个离开，结婚生子，过上另一种生活。
人世间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可那又怎么样？
幸福过、追求过、努力过。
这都是值得回忆的成功。
云舒曾无数次的感慨，在这个矛盾纷争的世界，她却顺风顺水，真的是大幸。
*
开学那天父亲亲自开车送她们回学校，四周皆是拖着行李箱返校的校友，云父的车开不进去，只能在校门口目送她们离开。
回到学校的感觉非同一般，宅在家里久了果然也是闷的，人总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疲惫。
开学的日子度日如年，恰逢周末，云舒交完画稿，想着周知许最近手头工作不多，想着约他见面。
没想到自己还没打电话过去，周知许的电话就来了。
等云舒举着手机来到肯德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周知许，和坐在他对面的，小女孩。
对，就是个小女孩。
四五岁的模样，扎着个双马尾，留着空气刘海，白白嫩嫩的，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坐在周知许对面啃薯条。
云舒走过去，周知许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疑惑地看着云舒。
周知许：“宝贝。”
云舒本来一股气儿憋着，她还以为喊她过来约会的，特地回寝室折腾了一会儿。结果这股气，被周知许的一声宝贝吹得烟消云散，神魂俱灭。
她害羞地捋了捋头发。
“宝贝，过来坐我腿上。”
云舒错愕地抬起头，脸上飞快地跃起两片绯红，“这，大庭广众的……”
“嗯？”周知许纳闷，很快想出来云舒为什么这么说。
他忍不住低下头笑出来。
“？？？”云舒不解，“你笑什么，不就是大庭广众之下嘛。”
周知许笑着指了指面前一脸茫然的小姑娘，“宝贝是她，她坐我腿上，不然你坐哪？”
云舒笑，忍住不骂人。
“周知许先生，你下回喊宝贝，对清楚人，好吗？”
和善的笑容。
“宝贝。”
“都说了你对准人，对她啊对我干什——”
周知许道：“我喊你。”
云舒怔然，后知后觉，红着脸避开视线。
啊好烦。
她心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心跳加速啊。
周知许道：“宝贝过来，让这个姐姐坐那。”
小姑娘扶着桌子跳下椅子，迈着两条小短腿绕过云舒跑到周知许身边，他顺势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
云舒不会承认，她嫉妒了。
她也想坐大神腿上。
谢谢。
云舒卸下来包坐到周知许对面，仔细审视这孩子。
周知许将薯条给她拉过去，小姑娘坐在周知许腿上趴在桌上吃薯条，不沾番茄酱。
“俞姐的女儿，叫余俞鱼，小名宝贝。”周知许介绍道。
“鱼鱼鱼？”云舒略惊，“这跟姜太公有关系吗？”
周知许道：“俞姐的老公也姓余，余生的余，所以这孩子叫余俞鱼。”
云舒扶额，这起名作风真的很俞楚。
“宝贝，来认识一下这位姐姐。”
周知许对这小姑娘说话的语气甚是温柔，就连眼神都像是溢出来水似的温柔。
云舒又嫉妒了。
余宝贝抬头看了眼云舒，嘴里叼着一根薯条，快速地吞了下去。
“姐姐……”
软绵绵的嗓音，令人听了欲罢不能！
只是喊完这一声姐姐，她又低头啃薯条了，一个字都不多说。
云舒望着周知许，“这孩子话好少。”
“是有点。”周知许摸了摸她的头道，“俞姐和她丈夫回老家了，这孩子昨晚被扔在我这儿，正好今天我有点事，需要你照顾一下。”
“照顾小孩子没问题，何况她这么乖，你去忙，没问题的。”云舒问，“你去忙什么？”
“之前的签约五年到期了，选了一家新的编辑部，在清远本地，去签个合同，顺便谈点事，需要一下午。”
云舒点点头，“好，那我带宝贝在附近玩玩，你去吧。”
周知许把宝贝放在椅子上，蹲下来牵着她的小手叮嘱道：“待会儿宝宝吃饱了跟着这位姐姐去玩，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吃东西，听姐姐的话，舅舅下午接你，好吗？”
宝贝点点头。
周知许这才放心，站起身来对云舒道：“有事给我打电话就好。”
“没问题。”
云舒答完见周知许还不走，疑惑地看着他。
周知许忽然弯下腰低头在云舒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稍作停留，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那个小宝贝，等我过来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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