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闭了闭眼睛，一直没有说话。
我静静的坐在一边，也不吭声，可是也没有一点要放弃追问的意思。
好半天，哥哥睁开眼，看着我，脸色有点难看：“当年是我对不起风明寒。”
“什么意思？”我的眼睛倏然睁得老大！
难不成真的如李旭所说，我们家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
“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有点急了。
哥哥抿了抿唇，有点艰难的说道：“我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江诗雨嘛。
就是为了帮那个女人出气，当年哥哥才会和人打架，还用摩托车把那个地痞给撞成重伤，没拉到医院就脑出血死亡，结果做了这么多年的牢。
最可恨的是，江诗雨在哥哥出事后，连出面给他作证是防卫过当都不肯，莫名其妙的一夜间全家出奇消失了。
这会儿听到哥哥忽然提到那个女人，我心里一阵烦躁：“你提她干嘛？”
哥哥却并没有生气，而是语气平和的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们两个正好的如胶似漆，偏巧导师让我陪他一起去日本考察一个项目。那个项目所在地很偏僻，据说连信号都没有，我就不想去。可我那时候临近毕业，又不想得罪导师，就去求风明寒替我跑这一趟。“
“谁都知道这是苦差事，那个假期原本他是要去送他妹妹出国留学的。结果经不住我死缠烂打，只能同意了。”
“然后呢？”我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心里开始一阵阵发紧。
“然后，”哥哥顿了一下：“遇到了爆炸。”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我知道风明寒现在活得好好的，可是听到这句话还是吓得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要凝固了。
“他受伤了？”我尖声问道。
哥哥看看我，点了点头：“嗯，他在医院里住了八个月医院，还因此晚了一年毕业。我那个导师在爆炸中去世了。”
我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连思维都停滞了。
我觉得我忽然能够理解李旭为什么那么痛恨我们家人了。
什么伤能够让风明寒在医院里整整住了八个月？
还逼的当年那个学霸延迟毕业一年。
导师去世，他受重伤。距离死亡那么近的感觉一定很恐怖吧？
那受伤的两百多个日子，他肯定过得很痛苦很煎熬。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他抹不开面子，答应替我哥跑那一趟造成的。
“那，咱们家后来没有表示一下吗？”我咽了咽口水，可是说出来的话依然干涩嘶哑。
“他不见。那之后我特意跑到日本去，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见我。出院回国之后，更是理都不理我。一直到我坐牢，之前他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哥哥的声音有点沉闷。
“但是，”哥哥忽然拉住我的手，目光急切：“倾宁，你别自责，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欠风明寒的，这个我认。可你和爸爸都不欠他的。该还的爸爸当年都替我还了。”
“你知道为什么咱家败落的这么快吗？”哥哥的眼神里充斥着痛苦和自责。
“风明寒出院以后，开始刻意针对咱家。我在的时候，因为知道他在泄愤，所以各种退避。不管什么样的项目，只要知道他要参与，我一定相让。后来我出了事，家里是父亲在照看。按理说他应该放下手了，可是他更加的变本加厉。”
“你还记得东郊的那块地吗？”
东郊的那块地，我当然记得。
当年京城东郊要办工业园，市里纺织业的大厂商都纷纷在那里买地建厂。经商的人都知道，这做什么行当，想要做好就得扎堆儿。
所以父亲早早的也去选了一块地，并且很兴奋的和我谈过他的各种规划。
但是后来莫名其妙的那块地就被别的人给买走了。
我记得我还专门过去看过，那块地一直没利用，旁的厂子都开工了，那里还一直荒着。
为此我还回家跟父亲说，那买地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那么多钱买块地放在长草？
记得父亲当时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接我的话，但是之后，父亲对厂子里的事就真的不再上心，很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了。
“那块地是风明寒买的？”我的心里一片愤怒。
“嗯，他让那块地荒了一年多，然后又低价卖出去了，就为了让咱们家没有地方建新厂。父亲因为这件事抑郁了很长时间，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特意跑到监狱去看我，然后把我骂了一顿。”
虽然嘴里说着父亲把他骂了一顿，可是哥哥的眼里却泛着泪光。我想，他应该一直很愧疚。
如果说刚才我还在因为哥哥犯的错，害了风明寒而心疼和负疚的话，此刻再也没有了这种感觉。
哥哥说的没错，就算我们家欠他，该报的仇他也早就报了。
正是因为当年没有建成新厂，我们家错过了京城纺织业最辉煌的时期。
毕竟如果人家要大宗货或者给大订单的话，都会进行实地考察。如果大家的厂地都差不多，那倒无所谓。
但人家一个个都是新厂子，新面貌，只有我们家还是老旧的工厂，独居一隅待在偏僻的街区。
不用说，客户心里也会对我们的实力产生质疑。
大约也是因为此，父亲后来才越来越没有心劲儿了。
和哥哥说完以后，我们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以至于原本还想推着他下楼转转的，都没了兴趣，早早就都睡下了。
也幸亏我们头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护士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进来给我们两个做起了各种检查前的准备工作。
我本来想着先陪着哥哥去做检查，结果哥哥的检查还没开始，我就被护士们带到了钟林的办公室。
今天的钟林再次恢复了之前我在医院时见到的模样。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容严肃，让人心生敬畏。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怀疑之前在皇城见到的那个睡猫一样的他，根本就是幻觉。
看到我进门，他连眼皮都没抬，手里哗哗哗写得飞快，一眨眼功夫，我的面前就多了厚厚的一叠检查单。
看着那叠单子，我简直都快要哭了！
“钟教授……”我犹豫的开了口。
“先去检查。”
可都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面对着他锐利的眼神，我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整整折腾了一上午，我的检查才全部做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去等结果的时候，钟林却一个电话把我重新叫回了他办公室。
“情况不太好。”
我一进办公室，他就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一愣，然后瞬间变了脸色：“钟教授，你不是说我哥没事了吗？怎么又……他到底怎么了？”
钟林望着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就在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时候，他忽然伸手将眼镜去下来，从旁边拿过一块儿麂皮擦了起来。
一边擦一边用目光审视着我。
然后忽然开口：“叶倾宁，你心里除了你哥，你家，还有别的吗？”
我怔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心里却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句——还有，风明寒。
“钟教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他，病情有反复？”我的手死死的抓住胸前的衣服，紧张到舌头都开始发苦。
钟林忽然将一叠检查结果甩在了我的面前，手指用力的戳了戳上面的名字：“自己看！”
“……我？”
我不能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嗯，你！”
钟林语气很冲，就好像吃了枪药一般：“叶倾宁，如果不是我强迫你来，你是不是绝对想不起要去做体检？当年医生没有告诉你，你的骨肿瘤要定期复查的吗？”
告诉过我。
当年医生在给我会诊之后就说过，我这种骨肿瘤必须保证一年复查一次。虽然它癌变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不是没有。
出嫁之前，一直是父亲帮我操心这个事儿，定期会带我去医院。
出嫁以后，我几乎把它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应该有三年没有复查了。
“钟医生，是癌变了吗？还能活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我哥哥复健结束？”
我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平静的问道。
钟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幽深的盯着我，半天没有说话。
好久之后，他慢慢的将气吐出，望着我挑了挑嘴角：“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病人是医生最不喜欢的？”
“知道。”我苦笑了一下：“没有求生欲，不会主动和医生配合。”
“知道还这么说？！”他低声的怒斥道。
不等我说话，他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暴躁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又不是真没救，立刻手术……”
“不用了，你就告诉我还能活多久就行。”我摆手制止了他的劝说，平静的问道。
他停下脚步：“任其发展，最多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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