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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文学 > 一个无情的剑客常雪初 > 29 宝相经(三)
 
171.

活了四十余年的人,我爹也不是傻子。

只是人非草木,事情落到他的亲生子头上来了,怒极攻心罢了。

想也知晓,我怎么会心悦于江御风那种人。

待他回过神来,语重心长训斥我一顿也就无事了。

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叫我叠成了一朵花儿,我笑笑,放进谢陵手心里:“送你啦。”

谢陵无奈收下纸花,抬手抚上我的膝头,轻轻揉了揉:“阿雪,别这么实心眼儿,若是跪痛了膝盖,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唉呀,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马车里颠来倒去大半日,我的骨头都要跌散架了,双脚沾地不足两刻钟,又跪到了现在。

我在心中自我安慰,剑宗的先辈们飞升后都成了天上的神仙,皆是菩萨心肠,定然能宽恕我小小的懒散。

“师兄,我好困啊。”我揉着膝盖向谢陵抱怨,心道只要他再劝一句,我就顺着这个台阶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往常他最为了解我,今日却迟迟不给我这个台阶。暗中也瞧不见他的神色,我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谢陵迟缓开口道:“地上又凉又硬,你若是躺上半夜,准得腰酸背痛。”

我:“?”

你怎么也变成榆木脑袋了!

谢陵忽地又伸出手,一点点将我肩头扳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住我:“阿雪,你凑合一下,就这么先歇一会吧。”

我:“……”

这、这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虽说我俩向来不避讳亲密之举,同床共枕也是常有之事,不过是一个拥抱,我却觉出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这是为何。

我想了又想。

我当然不反感谢陵此人,也不厌恶同他的接触。

有结果了!

肯定是近些日子江御风的触碰叫我浑身不适,以至于不习惯同旁人肢体接触了。

若是突然推开谢陵,以他的性子必定会伤心。

没办法了,我在谢陵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道:“……好哦,我就歇半个时辰,陵哥,你记得叫醒我。”

172.

谢陵这个大骗子。

醒是醒过来了,不过已是次日辰时。

而且是醒在了我房里。

手心热乎乎的,我抬眼望去,握着我手掌的是一双素白细腻的手。我连忙直起身,红着脸道:“阿娘,你怎么来了?”

泪珠子顺着腮边淌下,热流灼着了脸颊皮肉,她不发一言,静静地将颊边水痕拭去。

我的心揪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打算再跪下了。

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拦住我下跪的势头,拉着我的手道:“你这孩子,跪了大半日还不够,怎么一见着我又要跪!”

我早已不是五岁稚童,再让阿娘流眼泪,是罪过。

跪天跪地跪父母,倒也不算委屈。

我娘身上是有些武功的,可这些年不在江湖上行走,荒废了不少。她扬起了手,虚虚往我胳膊上拍了一掌,力道可忽略不计,更似是哀其不幸的叹息。

“你怎么不同你爹说清楚,是那江御风胁迫你在先,稀里糊涂就应下了,平白遭了这一通罪。”

啊?

我愣了一下,仰脸看着她。

她擦干泪痕,蹙眉道:“我的小初甚么时候竟这般懂事隐忍了,往常和陵儿斗嘴都要同阿娘告状,在外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回来不知道说了。”

“也没有很委屈……江御风只是戏弄于我,我若是同他较真,反倒着了他的道。”

我伏在她膝前,以十指托着下巴,仰头朝她撒娇卖乖道:“没事的,阿娘,你不要伤心了。你若是伤心,我今日得难受得少吃一顿饭。”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又快快收了回去,正色道:“你爹昨儿是气急了,夜里头就想明白关窍了,找陵儿一问,果真如此,现下也在暗自怄气呢。”

“我明白的,我没有怪罪爹爹的意思。”

此言一出,我爹仿佛一直在门外候着似的,抬脚就迈进了门槛。

我:“……”

不知谢陵是怎么同我爹娘转述的,总之应该是隐去了江御风加诸于我身上的那些不规矩的行径,着重叙述了此人的阴险乖张。

我爹大概觉着是他树大招风,又拖累了一回他的儿子。

英武健壮的中年男子面上浮出的愧疚神色着实叫人吃不消,我实在见不得爹娘这般神情,先发制人道:“阿娘,我想吃樱桃煎了。”

话是朝着我娘说的,可答复的却是我爹。

他连忙开口应道:“待会就给你做。”

173.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我爹委实过意不去,虽然不再和我提起此事,却一连数日不曾训斥过我。

在外不拘小节,在家里要极了面子。

男人啊。

你的名字叫做虚伪。

此处并非贬义。

174.

婚期定在三月之后,许夫人算准的好日子恰巧亦是八月节,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大师兄与那位云二小姐如期成亲了。

翠逢山上喜气洋洋,剑宗门楣挂着连绵的红绸。

成亲是件极麻烦的事儿,光是京城与翠逢山之间隔着的百里距离,就够喝一壶的了。

若是一人快马加鞭,至多五日便能抵达京城,来回也就十天。

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再加上云二小姐身娇体弱,成日待在马车里必定是要闷坏了的。迎亲队伍走走停停,半路又在客栈歇了三四回,去时便用了一人来回的日子,回时更是拖拉了两旬,磨磨蹭蹭一个月,才赶在中秋那日将新妇领上剑宗。

说是江湖儿女纵情肆意,办起喜事来也与寻常人家无异,在繁文缛节中甘之如饴。

各门各派的同辈人簇拥着大师兄,一杯一杯地灌他酒喝,大师兄脸也红红,眼也红红,可盛情难却,只得无奈笑着饮下杯中酒液。

三师兄与谢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旁人捉不着新郎官,便将主意打到了新郎官的师弟身上。

在场有新郎官的三个师弟。

一个师弟不擅推拒,旁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若是问到何时成亲,可有心上人一类的私事,他便闷头将酒咽下去。

一个师弟生了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十个来劝酒的,八个都半路改了主意。剩下两个贼心不死的,全叫另一个师弟挡了酒。

今晚喝得最多的必然是大师兄,而谢陵首当其冲便去争了个榜眼。

大师兄灌了再多酒水,脑子里仍绷着一根弦,房里头坐着等他回去的新妇,他不能醉。

谢陵就不一样了。

他醉得像一头死猪。

而现在我正架着这头死猪步履蹒跚地往后院去。

剑宗从来没有什么仆从,有的只是各部弟子。大师兄成亲是剑宗的大事,弟子们帮着忙碌了半个多月,眼下皆在推杯换盏。

笑闹声愈来愈远,我架着谢陵回房的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好在沿途张灯结彩,灯火如星,照着脚下的路。

这厮瞧着瘦,身板却结实得很,胸膛大腿俱是匀称的肌肉,将这么个比我高且比我壮的人拖回后院,可费了我好一番工夫。

谢陵的下巴磕在我肩头,湿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拂过耳后,我默默翻了个无人知晓的白眼,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洗沐是洗不成了,你就凑合着这么睡吧。

床框上的银钩挂着帐幔,一不留神绞上了我的头发。

我摆弄了半天才将头发丝解救下来,又翻身爬到床里侧,拽出谢陵半条腿压着的被褥。正欲替他盖上,许是动静大了,他忽然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

人喝醉了总不会是舒服的,谢陵晃了晃脑袋,眸底蕴着八|九分醉意,挣扎着坐起身,不消片刻又栽了回去。

我赶忙将软枕塞到他脑袋底下,啐道:“喝醉了就安分点,仔细你的脑袋。”

谢陵双颊微红,盯了我半晌,呼吸紊乱道:“阿雪……有两个阿雪……”

我:“……”

“你离我好远……我看不清你了。”谢陵手劲奇大,醉了酒更是不知分寸为何物,握着我的手腕往下拽,拽到与他视线一平齐才算数。

我:“……”

酒量不好不要紧,酒品不好最为致命。

谢陵摇摇晃晃支起胳膊肘,不讲理地撑在我手臂两侧,一张醉醺醺的脸近在眼前。他呵出淡淡的酒气,忽然傻乐了起来:“只有一个阿雪了。”

我偏过脑袋躲他的酒气:“本来就只有一个。”

他极为认真地盯着我,小心缓慢地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戳了一下。

“别压着我,”我推了推谢陵,没推动,然后试图同一个醉鬼讲道理,“师兄,你喝醉了,早点睡吧,别闹我了。”

这话不知戳中谢陵什么痛处了,他拧起了眉,又点了点我的右颊,气闷道:“你、你嫌我烦,从小就不爱搭理我,喜欢黏着二、二师兄。好不容易和你、走得近些,谁知你又找上了三师兄。”



做人要讲良心,倘若不是你从小就追着我嘲笑,我难道还会刻意躲人不成。

无情剑宗上下皆知,我有四个师兄。

大师兄年长我许多,如父如兄,同我说的最多便是教诲,小师弟,后山的水潭危险,冬日里切莫贪玩,下了水会冻着。

二师兄还活着的时候,虽潜心武道,却也时常抽空陪我玩闹。三番两次将我从树枝上抱下来,想张口训斥,又不忍心责怪一个玩闹的小孩子。

三师兄除了练剑,倒是极少伴在我身畔。但他总是闷头做事,我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缺心眼,看得出他只是不善表达。

四师兄——

说老实话,我打心眼里其实很少当他是师兄。谢陵一点儿师兄的样子也没有,有时吵嘴还要我去哄他,像个小孩子,难缠得很。

比如此刻。

谢陵的苦水开了闸,喋喋不休道:“李、李雁行有什么好,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天也说不上来,一句话。”

我听笑了,懒洋洋道:“锯嘴葫芦怎么不好,总比你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要好,十句有七句废话,两句是哄骗人的,剩下一句才是真话。”

他睁着眼睛仔细听我说话,醉后的脑袋里盛满了酒水,将思绪淹了个水漫金山,捞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阿雪,阿雪,”谢陵很委屈地用脸颊去蹭我的,声调也放软了不少,“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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